听了一路南槎官话,应摇光已经麻木了。
段北驰如今真的是连遮掩都懒得遮掩,摆明了告诉她,没错,你人就在南槎。
而且应摇光从各种交谈、争吵、叫卖声中,听到了好些有关南槎官员和特产的话头,这一切都彰示了一个事实——
应摇光如今所在之处正是南槎都城,泯川城。
应摇光扶着段北驰的手走下马车,又牵着他的衣袖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一路上段北驰都在轻声与应摇光交流,或提醒她有台阶,或聊些琐碎小事。
总之,只要同段北驰在一处,应摇光很少有觉得局促的时候。她常年在军中,其实并不擅于也不爱与人交流,但段北驰却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总能让她同他待在一处时感到很放松。
走着走着,段北驰忽然没了声,应摇光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后背。
“嘶——”应摇光一手捂住脸。
段北驰立刻转身,拿开应摇光的手去看她的脸:“撞到哪儿了?我看看。”
应摇光方才撞到了鼻子,痛得眼睛里瞬间就涌上泪来,她顶着发红的眼角,声音里还夹杂了两分鼻音:“无事。”
从前纵使是用刀割去伤口里的腐肉,应摇光都是一声不吭的,她简直难以置信,这样粘糊的声音竟然是自己发出来的!
段北驰就更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了,美人盈泪,他下意识抬手去抹应摇光眼角的泪,指腹覆上她脸上柔嫩的肌肤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大哥。”直到一道朗朗的男声响起,将僵持的二人从愣怔中唤醒过来。
段北驰低头看着应摇光沾着水光的长睫,慢慢收回手,应摇光抬起手自己抹掉那半边泪。
苻玟朝二人走近,朝段北驰又唤了一声:“大哥。”
段北驰“嗯”了一声:“你怎在此处?”
“过两日便是除夕了,我来看看母亲。”男子把视线落到段北驰身侧的应摇光身上,目光探究,“你带这位姑娘来看母亲?”
瞧瞧,瞧瞧,若不是应摇光还在这,苻玟简直忍不住为自己高超的提问技巧狠狠喝彩。
段北驰没有隐瞒的意思:“带她来看看母亲的那幅刺绣。”
段北驰对母亲留下的东西的重视程度苻玟是知道的,断不会让什么不相干的随便去看。苻玟倒是有些惊讶了,他的目光落在应摇光身上。
应摇光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在面对外男时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应摇光背脊挺直,脖颈纤长,视线大大方方的落在他身上。
只是目光没有焦距,显然,她看不见。
苻玟朝段北驰道:“大哥,不介绍一下?”
段北驰没理他,偏头对应摇光说:“路人甲,不必在意。”
苻玟被气笑了:“行,路人甲就路人甲,姑娘怎么称呼?”
段北驰警告的看了苻玟一眼:“她姓应。”
苻玟浑不在意,作恍然状:“原来是应姑娘。”
他在“应”字上刻意重音。
应摇光点头:“段公子好。”
讲道理,段北驰的弟弟,应该姓段没错吧?
至于段北驰这个名字是否是真名,应摇光怎么知道呢?
苻玟:“我叫——”
“先进去吧。”段北驰打断,“外头冷。”
苻玟“啧”了声,伸手在段北驰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段北驰拂开苻玟的手,握住应摇光的手腕,将她往屋里带。
应摇光任他拉着往前走,门“吱呀”一声,段北驰提醒:“有台阶。”
苻玟原本已经打算走了,看到他们来了,顿时脚步一转,跟在二人后边再次进了屋,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路上“啧”个不停。
这间屋子整体色调偏暖,各种家具摆件无一不精致珍奇,靠窗的小台上还放着一张雕工特别的梳妆台,显然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但这样满是女子温婉气息的房间里却摆了一架气势颇为磅礴大气的屏风。其上是一幅山河之景,崇山高起、深林巨树、山石收敛、溪水合拢,而后山谷渐平、水流暂缓,平坦开阔、一望千里、辽远无际。*
若应摇光此刻眼睛能够看见,她一定会惊叹于竟有人能用手绣出这样一幅气势浩然的作品。
段北驰带应摇光站到屏风前,解释道:“这面屏风是我母亲所绣,她去世前都还在绣它,我总觉得母亲有什么话要通过这面屏风告诉我们。”
段北驰拉着她的手覆到屏风上,引着她的指尖在屏风上滑动:“你摸摸这些线的走向,像不像硏文?”
指下的绣线走向或成圆弧或成点,形态像极了硏文。
“确是硏文。”应摇光道,“虽然硏文是向内凹,而这些绣线是向外凸起的,但基本形态一致,可以断定是硏文。不过这些绣线之间凸起的程度相差不大,我摸着不是十分清晰,它们有什么区别吗,比如颜色或者……”
段北驰:“有。我先把硏文摘出来拓好,你再帮我看看?”
“好。”
苻玟站了许久,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硏文?是什么?”
段北驰转身看向他:“你不是已经看过母亲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