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朱顶华盖的马车疾驰在大路上,拉车的独角兽玉雪可爱,四蹄纷飞,引得一路尘土飞扬。
黑衣少年背倚车厢,手持碧鞭,眉目冷峻,时不时催动灵兽飞速前行。
“小师叔,方才我那招怎么样!”
另一边坐着的白袍小道士,五官方正,约摸十几岁模样,正眉飞色舞兴奋道。方才突兀遭遇寒潭蛇妖时,他手脚慌乱下劈出的一剑,歪打正着,正中七寸。
许是太沉浸其中,元宝一时竟也不怕总是冷着脸的谢折玉了,得意洋洋地向这位师叔邀起功来,俨然忘了刚下山时,初逢妖魔,自己紧张得两眼一黑,直挺挺晕过去的窘迫模样。
可惜身旁人目不斜视,沉默不语,不接话茬。
“元宝师兄那一剑灵意化形,已经有林师叔几分形意了。”
车厢中蓦地传来一道娇声,帘幔掀起,梳着双螺髻,面若春霞的少女探出头来,她发间的粉色丝绦悠悠垂下,无意坠在黑衫少年的肩膀上。
被称作元宝的少年得了肯定,雀跃不已,激动转身,“小师妹,假以时日,我早晚会达到师尊一般的厉害境界!”
日光灿烂,云霞漫天,淡金色光辉落在少女鸦色发髻上,微风轻拂过碎发。
她歪头娇笑,“那是自然的。”
那道丝绦随着她的动作清浅晃动。
也不知是偷吃了多少桃花酥,浅浅花香四溢开来。
谢折玉面无表情继续赶车,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已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谁能想到,此刻他身后,笑弯眼不过及笄年华的烂漫少女,是让无数妖魔魍魉乃至三界都闻风丧胆的蘅玉道君。
……
“本座要随你下山历练。”
出发前那一日,金乌西坠,也是这般璀璨天色,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师尊突兀地出现在玉衡阁。
如此斩钉截铁对他说道,不容拒绝。
谢折玉剑尖微滞,看着她发间浮动的光影,漠然垂眸,只觉得不知师尊这次又打了什么主意,总不能是特意为了下山历练也要折磨他罢。
法术变幻间,她变了张容颜,再看已成豆蔻天真少女。
“无妨,你若是担心本座的身份引人非议,看——本座如此易容,肯定没人能认出来了!”少女施法毕,满意地抬起头来,踮起脚凑近他面前。
一刹那,谢折玉呆住了。
沈卿见他竟如失了神一般,也有些吃惊。她竖起食指,戏弄般在他眼前摇了摇,生怕他看不见似的:“喂,怎么回事?练剑练成傻子了?”
其实谢折玉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
见到这幅面容的瞬间,他漆黑如渊的眸中,眼前人的眉眼,与梦境中的她重叠起来。
恍若间,他呼吸有些急促。
他害怕这场梦会醒来。而他会再次回到那个没有她的世界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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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
二十四桥边,暖风和煦醉人,夹杂着纷繁青草香气,行人如织如梭。
谢家小郎君新得了一尾折衷鹦鹉,相传极为难得,闲来无事提着金丝鸟笼缓步桥畔。
“敢问这位公子,安和堂该怎么走是好?”
一道娇软女声蓦然撞进他耳畔,谢折玉抬眸。
第一眼望见的是一双娇俏动人的眉眼。
少女一袭月白素裙,未饰任何簪钗,见他望来,羞涩地抿起嘴角赧然一笑,天真无邪。
小郎君那一刹只觉得任何诗词也形容不出她的美丽,二十四桥无边景色不及她眼眸一分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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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回神,他思绪有点凌乱,或许是太过思念的缘故,竟会觉得高高在上对他百般折磨的师尊,那一瞬间竟有点像已故发妻。
谢折玉不由自嘲一笑,自己怕是尚未修道大成,先因为心结太重疯魔了。
黯沉眸色中暖意褪去,再抬首,只余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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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角兽乃世间奇兽,可日行万里,顷刻间,谢折玉和沈卿一行已经抵湍急不休的大江沙畔,蹄声戛然而止。
江水如碧,汹涌翻覆。
“小师叔,师妹,我们可乘此舟。”
元宝低头在储物袋鼓捣些会,一叶仅仅毫厘的小舟正端正落在他掌心之上。
他将小舟置入水中,一道法诀闪过,小舟倏然化做几丈长,可容三四人身量的精致航船,飘然浮于江面。
“师尊送我的,这下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少年不更事,笑嘻嘻道。
三人上船,小舟在恣意江水中飘然而下。
船身晃荡,谢折玉坐于舟尾,眉眼沉郁,静望着滔滔江水。
水流湍急,小舟迅疾而下,两岸景色飞速变化,青山连绵错落,河道逐渐狭窄,浪涛如雪撞于悬崖峭壁之上,溅出晶莹水花。
九曲十八弯,荡的本就晃荡的小舟更是晃得厉害。
蓦地,衣袖微微扯动,他垂眸,入目是纤细如玉的指尖探出船舱帘幔,正紧紧揪着他衣袍一角。
黑衫少年骤然直立而起,轻整衣袍,那袂衣角也随之划出少女指尖,自然扯落。
隐约间,船舱好似传来一声冷哼。
谢折玉抬眸远望,只做未听见。
两岸猿声轻啼,伴着江水冲击嶙峋山石,两相回音苍茫交错,回荡在绵延不绝的峡谷中。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九曲江流自峡口而出,大江再复宽阔,平缓汇入汪洋大湖。碧色湖水静谧流淌,润泽万物。
元宝眼尖,早早望见远处湖畔小镇影影绰绰,掩在灼灼日光下。
再仔细一看,有几米栈桥沉沉探入湖间,一旁落脚小驿站酒旗飞扬,赫然写着——清水酒馆。
“小师叔,师妹,快看,咱们应是到清水镇了。”
言方落罢,小舟眨眼间已飘至栈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