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晚上八点。
陈尧一行人从赵春燕的住处赶了回来,林一笑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见陈尧回来了,忙上前叫住他,问:“陈尧,怎么样了,有能用的东西吗?”
陈尧刚想脱口而出,但刻在脑子里的规章制度拦住了他的嘴,有些为难的笑了笑:“笑儿,规定,你懂的。”
林一笑在警局里从小混到大,这些规章制度背的比药物的配伍禁忌还要熟,但她终归不是警察,充其量是位热心群众,刚才是她逾矩了。
林一笑很有分寸地摆了摆手,边往外走,边说:“快去给瘦猴吧,我走了,请了这么多天假也得回医院报道了。”
“你慢点,现在正好是高峰期!”陈尧嘱咐了一句,就火急火燎地进到了刑侦队办公室。
侯朗愁云满布地抽着烟,陈尧把东西拍到他面前,语气里的喜悦根本藏不住:“这是从床垫夹层里找到的,一个叫楚星的人的死亡通知书,家属签名那一栏上是王玥。”
死亡通知书上,楚星的死因简单明了——疲劳过度导致猝死。
2000年,在那个同性相恋还是精神病的年代,王玥在家属签名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再加上那本画册,她们的关系呼之欲出。
刹那间,侯朗觉得遮在他眼前雾逐渐明朗,同时又觉得很荒唐。
陈尧也意识到了这点,语气迟疑地说:“所以,潘越华很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骗婚了将近二十年,又因为出轨的事被反杀了?”
在刑侦队凑热闹的陈念禾听完惊呆了:“姬崽被迫结婚二十载,本以为封心不爱了结果对直男丈夫动了心?!这太魔幻了,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啊!”
“你要想写狗血小说可以在某著名绿色网站注册一个号,爱怎么写怎么写,”顾疏放无奈扶额,及时开口打断了陈念禾放飞的思绪,“死亡通知书只能证明王玥和楚星曾经是情人关系,楚星已经死了18年了,死无对证,这份看起来坚不可摧的证据不过是薄纸一张。”
顾疏放把希望的窗关上了一半,但她不仅没有准备留一线的意思,甚至还贴心地关上门:“我看过国内的法律规定,没有证据,警察最多只能扣留嫌疑人24小时。”
顾疏放轻笑了声,悠悠道:“先生们,时间就是金钱,你们是准备守着这张纸挥金如土吗?”
这番话精准地踩到了所有人的痛处上,侯朗脸色阴沉地拽上陈尧,进了审讯室。
顾疏放冷嗤了声,慢慢悠悠地拿上桌子上的死亡证明,高跟鞋在瓷砖上发出了悦耳的“咔哒”声,她不紧不慢地踱步跟上,站在监控器前,气定神闲地看着里面的一切。
王玥坐在椅子上,面如止水——
她的情绪只有在医院时有外露的崩溃,坐上警车后,她就冷静了下来。
神情平淡的好像要去的地方不是警局,而是家门口的拉面馆;她也不是作为嫌疑人去接受讯问,而是打出租去警局办理相关业务的无辜路人。
南栀和顾疏放并排站在监控器前,忧心忡忡地喃喃道:“这个人看起来难磨得很啊。”
顾疏放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问:“为什么?”
南栀没有想到顾疏放会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只能硬着头皮说:“她看起来太冷静了,情绪没有任何漏洞,思路也要比一般的嫌疑人更缜密。”
“好比两个人对决,比赛到了白热化阶段,不仅是对体能和技巧的考验,更是对双方心理素质的考验,心理素质更好的那一方往往可以取得胜利。显而易见,王玥是一个心理素质极其好的人,而且她的文化水平较高,有一定的知识储备,不会被侯队吓住。我们只有24小时的时间,她咬死不说,时间到了我们只能放人。”
顾疏放点了点头,眼眸含笑地望向南栀,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觉得她会负隅顽抗很久。”
南栀诧异,没等她问“为什么”,顾疏放便起身进到了审讯室里。
她推门而入的瞬间,审讯室里的三个人一齐抬头看向她。
顾疏放也不见外,不慌不忙地把放在门后的折叠椅安排到了侯朗旁边,对两眼茫然的两位警察说:“市局也是给我发工资的,虽然那些钱我当书签都嫌薄,但总归是公家发的,我既然收了,就没有在市局当吉祥物的道理。”
陈尧和侯朗四目相对,默契地选择无视了顾疏放嘲笑工薪阶层工资的无耻行为,默许她的嚣张行为。
王玥的案子并不复杂,但麻烦就麻烦在他们没有关键证据。他们询问王玥的同事和邻居时,也没有人表示她有反常的举动。
潘越华是慢性中毒,百草枯只需要15ml就可以置人于死地,但她却把战线拉长了至少一周。也就是说,在她投毒的这一周里,她心如止水,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杀人,或者说,她在进行杀害潘越华这件事时,心理体验是舒畅的,是耐心十足的,仿佛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侯朗审视着王玥,沉声说:“潘越华是你的丈夫,你们共同的同事和朋友都表示你们的感情很好,是有名的‘模范夫妻’,究竟是因为什么,你会毒害他?只是因为他出轨?”
“警察先生,你很有当编剧的潜质,”王玥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说话做事讲究一个证据,你说是我毒害的我先生,请问证据呢,你们人民警察就这么不把人民的清白当回事吗?”
王玥特意加重了“人民”两个字,头微微扬起,直直地看着侯朗,审讯室的气氛降至冰点。
顾疏放腰背挺直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椅子扶手,宛如在欣赏一场精彩绝伦的斗兽表演。
侯朗面如寒霜,陈尧适时接上:“王玥,赵婷丽已经承认她和潘越华存在六年的包养关系,你们是夫妻,就算你们是柏拉图式婚姻,你不在乎他肉/体爱着谁,但财务变动你也没注意到吗?”
陈尧停顿了下,王玥没有立刻接话,他继续说:“六年前,赵婷丽六年前才17岁。她高中学画画期间所有的花费,基本上都是潘越华负责,前前后后拢共5万多,上大学后的三年,这种关系才稍稍好转,家里的开支凭空多出去这这么多,你都没有察觉到?”
“我不是很认同你们把‘出轨’这个词套在我先生身上,”王玥听完,坦然地看着他,说:“如你所言,我们是‘柏拉图式婚姻’,我只要他精神上爱着我,至于肉/体是谁的,我不在乎。当然,和十七岁小姑娘发生性/关/系确实过分了,但姓赵的小姑娘也不算亏,老潘要是真的没有好好对她,她也不会跟了他六年。这六年,老潘花在她身上的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我只当时做慈善了,没什么。”
王玥的话好像没错,甚至还带了一丝特立独行的豪爽,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审问陷入了僵局,顾疏放凝视着她,打破了沉默,一字一句地问:“如果是楚星呢?”
王玥一怔:“什么?”
“如果出轨的人是楚星呢,”顾疏放起身,把那张死亡证明放到她眼前,王玥的身体肉眼可见的颤了下,“你和楚星结婚将近二十年,她出轨了一个学艺术的十七岁少女,甚至还用你们共同的财产养着她,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潇洒吗?”
王玥看着那张死亡证明,封锁在心底的情绪尽情叫嚣,顾疏放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她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戳心:“爱情的本质是自私,是占有,是蛮不讲理地希望这个人从里到外,从精神到肉/体都忠于自己,王玥,楚星要是知道你结婚了,你说她会是什么心情?”
话音刚落,王玥下意识把手攥成拳——这人是在试图激怒她!
她闭上眼睛,试图让情绪平复下来,但顾疏放根本不给她缓冲的机会,乘胜追击道:“这本画册里是楚星的作品,我想楚小姐如果还活着,如今的艺术圈该有她的名字。她的作品很有性格,想来她本人也应该是一位至情至性的人,她要是真的在天有灵,这十八年在上面估计没有一天是气顺的。”
“你和潘先生感情很好吧?医院的同事经常看到你们一起用餐,你们在外人眼中很恩爱,是模范夫妻,”顾疏放轻笑了声,指了指天花板,轻描淡写地送上了最后一击,“她也这么觉得吧。”
“你知道什么,”王玥缓缓抬头,通红的眼眶宛如恶犬般盯着顾疏放,身戾气和偏执尽数外放,“潘越华骗了我,二十年!我被他骗了20年!”
王玥和楚星相识于王玥大二的时候。那个时候,美院还没有落户郊区,和医大只隔着一条街。
起因是系部组织了一次以“解剖”为主题绘画比赛。每个班都要出两个人参加,这个倒霉任务落到了班长鹿白和当时是团支书的王玥头上。
俩人画骨骼架都要靠在玻璃上用纸描,原创比赛两人实在搞不来,干脆借着周末的空去了趟美院。
美院会画画的学生一抓一大把,大不了俩人花点钱,拜托人家画两幅。
但好巧不好,鹿白的表姑在美院图书馆当馆长,听鹿白说完后一口应下了这件事,带着鹿白鹿去画室找学生了,落单的王玥坐在图书馆自习大厅里闭目养神。
倏然,她眼前的光被阴影取代,她睁开眼,闪着细碎光亮的蓝发比眼前人精致的脸更先入目。
女人身形修长瘦削,蓝色的头发把白色的皮肤映衬的更加苍白,在时尚刚刚觉醒的年代里,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蓝发姑娘无疑是夺目闪耀的。
蓝发姑娘把一张画递给了她,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那是一张笔触细腻的速写,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