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傅权高,处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是无意冒犯了陛下,陛下还得拿出天子容人的雅量来待他。”倒不是靖尔阳看出了什么,而是靖嘉玉肚子里藏不住事情,把儿子昏睡时那句叫谢明月滚到宫中来告诉了兄长,靖尔阳也被吓了一跳,理所应当地觉得是李成绮对谢明月弄权表达不满。
李成绮笑得好不乖巧,“孤知道,舅舅不用担心。”
其实靖尔阳最该担心的是自己妹妹,可他全然没有感觉靖嘉玉所做有何不妥。
一银甲侍卫快步进来,单膝跪地陈事。
靖嘉玉急道:“可来了?”
这般诚惶诚恐的模样,在李成绮记忆里,只有臣子等他时才会有。
侍卫道:“已离了北苑两个时辰,约莫着马上到了。”
靖嘉玉如同被人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北苑?”
“是,玉京侯先去看望了太皇太后。”侍卫如实回答。
长袖下,靖嘉玉捏紧了手指,指甲磨得圆润,只在掌心留下一个个红印。
精美妆容下,靖嘉玉的面容似有些扭曲。
靖尔阳拽了拽妹妹的袖子,悄声提醒道:“娘娘。”
本应谢明月拜见皇帝,却成了皇帝换好衣服等待谢明月,且不先拜见皇帝,而去了在北苑的太皇太后那。
简直是……奇耻大辱!
靖嘉玉咬牙道:“兄长。”这二字几乎是被嚼碎了,从她牙缝中挤出来的,她一甩袖子,竟直接朝偏殿去了。
靖尔阳只得快步跟上去。
靖嘉玉这样的反应让长乐宫宫人们都惊呆了。
萧萧极忧心,但李成绮还在那坐着,他不开口,萧萧不敢离开。
季氏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李成绮的反应。
少年人垂着眼睛,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小皇帝性格骄纵,季氏两个月以来都看在眼里,今见他居然坐得住,心中难免生出些赞赏。
其实李成绮此刻的想法非常单纯,他不生气,甚至有点赞赏谢明月,谢明月此人做事皆要做到尽善尽美才行,连作伪都是如此。
先帝活着时谢明月就常被太皇太后召见,现在先帝死了,谢明月一切如常,分毫不令人觉得人走茶凉。
没枉费我娘平时多给他的笑脸。李成绮心道。
季氏收回视线。
阖宫宫人也有人在打量小皇帝,担忧,嘲笑,看笑话兼而有之。外地藩王子嗣入京继位,内无强势姻亲,外无权臣襄助,且靖氏兄妹待人从不怀德,教养出来的孩子更如一个模子刻出般,两月余,竟半点不得人心。
李成绮将拿手指拨了下桌上胖得圆圆滚滚的玄凤,得到了后者狠狠啄上一口的待遇,他手抽的很快,没有伤到一点皮肉,却看得萧萧心惊肉跳。
不认人的小畜生。李成绮心说,又坐回去了。
众人见他拨弄玄凤险些被咬,坐到椅子上神情不定的模样更把他编排了个彻底。
这小玄凤是先帝的爱物,而今,却连这么个玩意都敢欺负少帝,虽说畜生不通人性,然刚受了这样大的屈辱,小皇帝难保不会连坐,把气撒到玄凤头上。
不知明日还能不能见到这圆乎乎的小东西。有人心中惋惜。
长乐宫偏殿中,靖嘉玉面容狰狞,将桌上砚台笔架一把扫到地上。
噼里啪啦作响,连正殿都听得清楚。
“娘娘,娘娘您千万不要动怒,您为了这些小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啊,”靖尔阳绕开地上狼藉的一片,跟在靖嘉玉身后哄道:“娘娘,您千金贵体的,莫要……”
花瓶坠落,碎瓷声打算了靖尔阳的话。
靖嘉玉靠着花架子,气得喘息吁吁,胸膛快速地上下起伏,“太皇太后早就不管宫中事了,谢明月去拜见她做什么?他哪里是要去拜见太皇太后,分明是在故意打我们娘俩的脸,君王湿着头发等他回来,他多得意!”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靖尔阳急得团团转,又无计可施。
靖嘉玉哭得眼睛红肿,仍狠狠道:“传下去,哀家身体不适,不便见外臣!”
靖尔阳都要急疯了,“娘娘,您若是不去,难道叫陛下一个人面对谢太傅?”
靖嘉玉哭哭啼啼,“有什么不可?为娘的给他挡了多少明枪暗箭,今日娘亲受辱,他无计可施便也罢了,非要让哀家把脸递上去,让姓谢的再踩一次吗?”
靖尔阳心说多少人想把脸递上去给谢明月踩他还愿意呢。
但他不能和亲妹妹、周朝的皇太后这样说话。
靖嘉玉自入宫以来无人不是捧着,根本不曾见过谢明月,只听过他一日杀三帝,然而杀不过是储君,她自觉儿子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谁也动不得,又有李旒喜爱小皇帝,她对谢明月怕的十分有限。
宫中养尊处优久了,心就慢慢大起来,她儿子是皇帝,谢明月不过是臣下,皇帝等臣子已是闻所未闻的天大耻辱了,何况谢明月先去了太皇太后那!
正殿中人听得见声响,个个面面相觑不语。
李成绮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觉得很是稀奇有趣。
这份稀奇有趣停留在传令的太监称谢侯来时。
李成绮揉了揉自己的脸,尽量让自己做出一个诚惶诚恐又惊喜非常的表情来。
萧萧小声道:“陛下可要出门迎接?”
出门迎接?
这皇帝当的未免太屈辱了点。
不说靖嘉玉觉得受辱委屈,若李成绮不是做过十几年皇帝,心性早非常人可比,只一普通十六岁少年,这时候也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李成绮面上犹豫,仿佛十分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往殿外走去。
太监嗓音奸细,拖着嗓子喊:“玉京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