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荏弱的身躯如美瓷,睫羽轻颤,上面全是冰凉的雨珠。他浑身都湿了,被裹挟着雨点的冷雨一刮,摇摇欲坠,浑似要被揉碎一般,脆弱可怜得不像话。
申姜眨眨眼,张口结舌,空洞的嘴里吐不出一个字。
她怎么能想到,贺兰粼会如此遵守誓约,冒雨也要赶过来?
愧疚的情绪快速在心间蔓延。
她一把握住贺兰粼比雨还凉的手,急声说,“快进来!”
门哐当一下子关上,哗哗的雨声顿时就小了。
贺兰粼脚下淌出一洼雨水,木讷地抚着自己的手臂,仿佛此时才刚晓得冷。
申姜拿了一大块巾帕,迎头罩在贺兰粼头上。她比他矮上半头,一双手臂揉起他湿淋淋的发丝来,略微费点力气。
“对不住,我遇上了点事,等再去找你的时候,雨已然下大了。”
她踮起脚尖,懊丧地与他冷白的侧颊相贴,“我若知道你在等我,冒雨也会过去的。”
贺兰粼淡淡哦了一声,文静地垂下头,“原是这样……你没来其实倒也好,不然该被雨淋着了。”
说着他长削的手指刮了刮她的眉骨,以示并未生气,可他眸子却不会说谎,暗沉沉的像覆了一层灰。
申姜被他摸得直心惊。
她不禁眺向窗外,这样滂沱的大雨,谁白跑一趟谁不生气,贺兰粼越是这样平静不怨她,她越是心虚。
申姜殷勤地多点了几根蜡烛,扶他坐下,帮他把皱成一团的外纱袍脱下来,又把自己沏的姜汁水让给他,帮他驱寒。
热源的猛然接触叫贺兰粼打了个寒噤,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申姜找不到干净的男子装束,便将自己的一套秀女服套在他身上,叫他先将就着穿。
贺兰粼眼皮颤了颤,无辜而又疲颓地摊摊手,“你觉得我穿你的衣衫合适吗?”
他虽生得秀净,穿上这秀女服却还是显得突兀,喉结在嶙峋的肌骨间还是很清晰地能被看见。
申姜居高临下地环住他。
“只是暂时的嘛,穿着湿衣服,你会着风寒的。”
贺兰粼想脱掉,却被申姜攥住了两只手。他没挣扎,索性将她揽过来,抱在膝上,狠咬她的耳朵,眸色如漆黑的暗流,柔哑地抱怨道,“……也就你能这般玩弄我。”
申姜被他勒困住,听到他这话,心下更是添忧。
玩弄,这可万万不是她的本意。
“我是真的想为你过生辰,还为你煮了长寿面。可惜大雨忽降,长寿面被我不小心打碎了。”
她从贺兰粼紧锢的怀抱中挣出来,伸出手腕,脸上又是悲又是悔,“……你若肯多瞧我一眼,便能看见这块红肿是我为你端面而烫的。”
贺兰粼长眉一皱,将她的手腕拉过来。
手腕侧处,确有一小片红肿,得认真看才能分辨得出来。
虽然这块红肿并不是端面时烫的,是她方才给自己沏姜汁水时不小心溅的。但贺兰粼生性善软,很怕这样的招数。
“以后别再做了,我方才是与你玩笑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玩弄我,”
贺兰粼将她的手腕放在唇边吹了吹,过了片刻,他似完全释解了今晚的不愉快,缓缓说,“你知道么,那日我只听说你要为我过生辰,就已经足够欣喜了。”
“不曾有人为你过过生辰么?”
贺兰粼摇头。
他的眼神纯粹而玄淡,“我从前在一个很暗很暗的地方生活,都没见过什么阳光,更别提生辰了。”
申姜不太相信,什么地方能见不到阳光?
贺兰粼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你不晓得吧,我从小长在古墓里,棺材就是床榻,七岁之前,都没走出过墓穴。阿娘说仇家一直在追杀我们,只有躲在幽暗不见底的墓穴中,才能活命……”
申姜哑然。
怪不得他皮肤白得出奇,怪不得他行事沉默,有时冷漠得跟个有形无魂的影子似的。
她多少晓得贺兰粼命数不济,从小活得辛酸,却没想到辛酸至此。
想来倒也是,若非被逼无奈,像他这般丰神俊朗的郎君,又何必来当这百姓唾弃的云鹰卫。
申姜一阵不是滋味,实打实地有几分哀怜他。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她犹豫着,几乎要说出“不然我们一起走”。
可手心里微烫的温度猛然叫醒了她。
贺兰粼沉沉闭着眼睛,轻薄的上眼皮被烛火熏得,几乎半透明。他的额头、耳朵、双手皆是烫的,气息也一时重过一时。
“贺兰?”
他烧热了。
申姜恍然,原来刚才他说在雨中等了她两个时辰,并不是假话。
贺兰粼低低道,“没什么事,感觉有点冷罢了。”
申姜将他搀到自己的榻上,用一块巾帕敷着他的额头。
他确实是烧热了,不过这大雨如注的,她去哪儿给他煎一副药?
若是去求路不病帮忙,路不病必然会发现他们二人的关系,一切就都露馅了。
申姜脑袋蒙蒙直响。
贺兰粼仰在榻上,无知无觉地躺着,双唇微微翕动。
申姜有些急,他可万万不能有事,他有事了她怎么逃出去?
不过风寒而已,他们云鹰卫身强力壮,应该不至于怎么样吧?
转念一想,身强力壮的是路不病等人,却不是修长清削的贺兰粼……
风雨将门窗吹开了一条缝儿,仿佛在告诉她,外面的雨有多冷。
贺兰粼看出她的紧迫,微微笑道,“你急什么,我就是有点晕,躺会儿便好。”
申姜质疑道,“真的么?”
他点了下头。
申姜将门窗关紧,守在他榻边。
“要不你去求路大人给你点药?”
若是她去求,身份实在不方便。
贺兰粼撑着眼皮,神情有些困顿,“此刻已是深夜了,明日再去罢。”
申姜关切地抚摸他的额头。
事实上,她又不是真喜欢贺兰粼,她只需让他知道她十分关心他就行了,没必要冒雨去做些出格的事。
既然他要自己挺着,那便让他挺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