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关大人带路了。”容嘉宁不以为意,冲关大人道。
属于太师一党的七品县令关朔,尚书令关大人的族中子弟,连忙拱手,在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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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盐场位于宝山,盐场上下绵延五里,边上插着一排排随风猎猎作响的旗帜,一眼望不到尽头。天然盐泉旁,人来人往,忙碌非常,随处可见取水盛水运水的各式器皿。
稍远处是一桶桶盐水的汇集之地,数口大锅高高支起,火舌舔舐着锅底,赤膊的人们劈柴烧火,各司其职。
锅内沸腾的卤水剧烈翻滚,卤水味的白色烟气冲天而起,缭绕了整个山头,弥漫进烟霞里,就像盐的味道融入所有人血肉里,配上不远处江中密密匝匝的往来行船,真可谓“百舸争流,万社盐烟”。
“卧槽,大场面。”程是非叹道,“比咱们枳县挖矿场面还大。”
“大宁历来为巴楚必争之地,其所产泉盐占了南方内陆流通盐的一半,乃古巴国立国之本。”邹平轻声道,“咱们的朱砂水银到底只是用药的奢侈物件,自是比不得这千家万户都离不开的东西。”
“那旗子上画的什么?”程是非抬手指着风中放肆的旗帜,又道。
“据传古巴国居山中,少事农耕,扼守长江,以经商与盐泉建国,故又称‘盐巴’,‘巫咸国’,古巴国又同古蜀国一样,崇拜飞鸟。”容嘉宁解释道,“此乃‘巫咸鸟’,是他们的图腾,为上古神鸟。”
“这是韩峰的军旗,他幼时便在巫县从军,镇守盐泉,他所领军队,又称‘巫咸军’。”邹平提醒道,“别指指点点,以免落人口实。”
“啧啧啧,图腾都有了,难怪这老小子这么横。”程是非不屑道,旋即压低声音,“老大,若有朝一日混成团练使,咱弟兄叫啥?也找只神鸟来?”
“想得挺长远。”容嘉宁道,“你这模样就像军中那些个老光棍,一辈子没见过几回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偶尔听见几声嬉笑,连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不不不,老大,俺老程听你笑了八百回,没回准没好事儿……从来没这个考虑。”程是非认真道。
“别紧张,我不算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容嘉宁没头没脑地低低道,“重明。”
“啊?”程是非捏着嗓子问。
“如果有那一天……就叫‘重明’。”容嘉宁说。
“不是你那刀的名字?”程是非目光移到交叉负在容嘉宁后腰的两把弯刀上。
“‘重明’是刀,我们……也是刀。”
前方传来喧哗,走在人群中的众人心头一惊,看着来来往往年轻力壮的男丁,“暴/乱”二字无可避免在脑海翻腾。天策府兵齐齐拔剑,程是非也褪去了嬉皮笑脸,几步跨到容嘉宁身前。
“何事?”容嘉宁问关朔。
“稀松平常了,乡主不必紧张。”关朔安慰道,“盐场上下人多口杂,又都是些皮糙肉厚的汉子,偶尔一些口角,互相推搡一二,在所难免的。”
“这架势,都要乱成一团了,还有人带着家伙,怎么管的?”程是非看着容嘉宁的眼色,跳出来大咧咧地道。
“呃……”关朔有些尴尬道,“平时都是团练使大人派兵看着的,这些个小民,见了真刀真枪,都不敢造次……此番……”
“团练使大人整顿军务,就这么缺人手?”容嘉宁朗声一笑,用略微沙哑的嗓子发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上下撤了个干净,也没个交代平常事务的,真是对我十二太保信任至极呀!本乡主感动非常,无以为报。不如本乡主自作主张报给太师,为团练使求个帮手,也好协助一二。家国重地,凡事不可大意。韩大人如此辛劳也不是办法,若当真力不能及,这般顾头不顾尾,找人分忧也不无不可……”
声音响亮,翻滚的人海似乎有一瞬间屏息,然而即刻又恢复吵闹,容嘉宁也不慌张,她估摸着不出半柱香,这番言论便会到韩峰的耳朵里,到时候自有人上门来给她一个解释。
“这……”关朔闻言缩了脖子,嗫嚅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容嘉宁知道这人作为太师一党,在丞相势力横行的地方做官太久,地头蛇早被韩峰压成了缩头的王八,也不指望他多少,便闭了嘴,饶有兴致远远看着越来越杂乱的人群。
关朔见状,却是内心打起了鼓。如今天下大乱,世道艰辛,各国对外征战不断,他这边陲后方的重镇天天遭殃,也就算了。朝堂之上看似君臣一心,同僚和睦,实则却是陛下权势堪忧,太师丞相分庭抗礼,相互龃龉。他虽与尚书令都是出五服的关系了,但毕竟身在关家,他还是得了不好甜头。
关家既从尚书令,投了太师,便也是他的立场了,只可惜这巫县左右都是丞相的人,他这些年过得委实艰难。好不容易盼到这边出了大事,太师终于记起派人襄助,结果左等右等,等来这么个人物。身份不靠谱也就算了,只要能代表太师,他也不计较了,而如今看来,这还是位祖宗。事情没开头,厥词倒是先放了一通,实在是不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