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逼她抄了十多年《女训》,学了十多年礼仪,怎会允许她在闺阁安顿一个来路不明的外男。
“母亲大概……不会同意的。”她诺诺地泼冷水。
但,冷水不够冷啊。
少年又往前迈了一步,倔强地问:“若是万一,夫人同意了呢?”
哪会有万一,压根儿不会有万一,她觉得他太倔强了,为想留下都想得魔怔了。
柳婉抬眼看他,又赶紧垂下视线,他靠得太近,高大的身影笼下来,好压人,她无来由地觉得不自在。
“若是母亲同意,我自然……是高兴的。”她口风软下来,心底生出了同情。
毕竟人家受伤又失忆,迫切地想要有个安身之处也能理解,先给他点儿虚幻的希望撑着,慢慢破碎也总比一次性破碎来得温和些。
柳婉无奈在心底幽幽一叹。
少年却明显受到鼓舞,眸底的灼灼光华几乎要跃出来:“姐姐高兴,那我就放心了。”
他激动地伸出双臂,想要去握柳婉纤薄的肩,但还未触到她的衣裳,猛觉得不妥,白皙如玉的双手僵在半空片刻,又缩了回去,嘴里喃喃着:“太好了。”
那高兴劲儿,好似朱氏真的同意他留下来似的。
柳婉满脸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思微动,反正他好男风,被他握一下肩其实也没关系,唉,注定要离开的可怜男子。
半个时辰后。
“笃笃笃。”
“笃笃笃。”
刚入得佛堂前门,木鱼声入耳,柳婉微蹙眉头,焦躁地吸了口气,又强迫自己将眉间舒展。
朱氏见她入屋,放下手中的犍槌,也没看她,指着一旁的蒲团:“坐吧。”
柳婉没急着坐,而是按规矩先给母亲乖乖行礼,之后再款款步向蒲团,微微屈腿,挺直腰背,盘腿而坐。
一整套举止袅袅婷婷端方有度一气呵成,不亏是齐王府教出来的大家闺秀,立于一侧的朱氏表示很满意。
她也在另一张蒲团上盘腿而坐,像尊佛像一般,闭目,不言,不动。
又是一阵磨人的沉默,连空气都变成了冰渣子。
屋内唯有神龛前的烛火在跃动,活人都死了,只有神像是活的。
每次都这样,连骂人也不能来回干脆的,柳婉心底发虚,像砧板上的肉,等着宰她的刀刃随时落下。
约莫一刻钟之后。
朱氏终于缓缓打开眼皮,长长舒了口气,语气低沉,像锤子闷闷地敲在木板上,“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见不得旁人吃苦受罪,所以才救下了那男子。”
柳婉一哽,这是夸她还是骂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然是支持你的,但救人之后是不是要跟我通个气?毕竟我是你的母亲,也是这府中的一家之主。”
完完全全是商量的语气,完完全全没有丁点责骂的意思,柳婉嗅到了一丝异样,心里在打鼓,面上仍是一副恭敬的神色。
“是女儿考虑不周,请求母亲责罚。”来佛堂不就是挨训的么,请问训斥声在哪里?
朱氏幽幽一叹,看似非常无奈:“你是我女儿,罚你,还不是痛在我心上。”
难得一次这么猛烈的真情流露,柳婉的心蓦地发酸发软,总归这次是她的不对:“母亲放心,我会尽快将那人送出府,定不会累及我的名声。”
一听要将那人送出府,朱氏收起脸上的无奈,终于扭头看向柳婉,明明在真情流露,但那眼神仍有掩饰不住的疏离与冷漠。
“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她问。
柳婉一怔,不知朱氏葫芦里埋什么药,语气略带疑惑:“他叫宋墨。”
“哦,叫宋墨。”朱氏将头扭回去,幽幽盯着不远处的神龛:“听宋墨说,你们情如姐弟。”
柳婉眼睫微颤,她什么时候跟他情如姐弟了?
“既然如此,让他以义弟的名义留在你身边,也不是不可以。”朱氏的脸上挂着淡笑,淡若流水。
柳婉脑子一懵,以为自己幻听了,不敢置信地看向朱氏:“母亲的意思,是要将那宋墨留下来,留在无忧阁?”
大发善心了?
这果然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果然要六月飞雪七月流火了……
朱氏叹了口气,自顾自地从蒲团上站起来,在神像点燃一柱香,插上,“母亲这是为了满足你的心愿。”
她何时有这个心愿了?
“不过得有个前提。”朱氏从神像前转过身来,沉静而冷漠地盯着柳婉:“关于你与小公爷的亲事,你须进宫在圣上面前提个想法。”
柳婉一头雾水,隐隐觉得不安,莫非是要逼她尽快嫁给卓承志?
她也从蒲团上站起来,疑惑地盯着朱氏:“母亲想让我向圣上提什么想法?”
“换亲,你不用嫁给小公爷了,换巧巧嫁。”朱氏说得义正辞严。
柳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