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帝那里出来,赵泽瑜便径直去了兄长府上。
反正陛下也知道自己和兄长交往过密,作为一个单纯无用的皇子,是绝不会懂得避嫌的。
军籍造册没有那么快交接完,就算完事洛帅估计也得先进宫面圣。
他进太平宫向来熟门熟路,不需要人通传,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里面便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小瑜,别闹了,进来。”
脱兔一般地跳进书房,赵泽瑜径直在兄长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平道:“兄长,凭什么呀?你这一天天案牍劳形的,武功还只进不退。”
赵泽瑾用笔敲了他爪子一下:“我是从小练的童子功,一直也没荒废,你呢?”
那根紫毫红木价值千金的笔在赵泽瑜额上又轻轻戳了两下,从这力道便能看出主人并没有真生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抱屈呢。”
赵泽瑜打蛇随棍上,摇了摇他兄长的胳膊,拖着长□□:“哎呀,兄长,知道也别说出来,给我留点面子嘛。况且我这又不是一无是处,我轻功不是不错吗?”
赵泽瑾叹了口气:“小瑜,我很久没有见过能将除了逃跑什么都不会说得这般清丽脱俗的人了。”
“过奖过奖,”赵泽瑜浑似没听出来讽刺似的,美滋滋地道:“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嘛。”
赵泽瑾将自己的袖子从弟弟的爪子中解脱出来:“嗯,不错,贫嘴的时候一个顶三,真到该跑的时候傻兮兮地冲上去,我这弟弟可真是熟谙兵法。”
赵泽瑜听得一头雾水,他哥却丝毫没有给他解释明白的意思,直接把人提溜了起来:“来,让哥看看。”
被兄长像颠菜一样来回翻炒了七八回,赵泽瑜被晃得七荤八素的。
“嗯,不错,果然是我弟弟,就是俊俏的好儿郎。”
他身上衣服还没换,不过这衣服虽然平日不能穿,礼部和绣衣司也不会回收。
赵泽瑾想了想:“罢了,你现在正是年少,这种色调还是压抑了些,明儿我去给你选些料子,让绣衣司给你正儿八经裁两身衣服。”
看着兄长眼中冒出的光彩夺目的兴趣盎然,赵泽瑜背后一凉,凭着自己锻炼出的对危险的直觉道:“兄长,我衣服真的够穿。”
真的不用兄长你对着我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打扮想法啊。
赵泽瑾轻哼了一声:“你马上入朝,怎么能没有两件正式的衣服?”
赵泽瑜猛地睁大了眼睛:“兄长你怎么猜到的?”
赵泽瑾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反问道:“陛下给了你什么职位?”
说起来赵泽瑜就头疼:“陛下让我自己选。”
“这是好事,”赵泽瑾淡然自若地走到一旁,轻轻一拉一束装饰的流苏,一扇屏风便缓缓向两边裂开,上面是北启北原,南至南祁的疆域图。
赵泽瑜会意:“兄长的意思是……要我把眼光放到四邻?”
赵泽瑾用手摩挲着四境之处,问道:“泽瑜,依你之见,如今北原、南祁、西域、吐蕃、东海于我大启而言是何种关系?”
何种关系赵泽瑜尚不曾想,胆子先被兄长吓了个半死,赶紧把半开的门合上了:“我的亲哥,这可不是亲王能随便议论的。”
赵泽瑾却淡然无比:“无妨,陛下在太平宫的耳目已为我所用,不必担心。”
这淡然的一句话却石破天惊一样,赵泽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中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恐慌:“兄长……”
“怎么,这不是你和老师一直希望我做的吗?”
赵泽瑜腿一软,跪下了。
破天荒地,赵泽瑾没有让他起身,而是瞥了他一眼:“既然跪下了,说明你认为自己有错,说说你觉得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赵泽瑜脑子浆糊一样,按理说他明明应该高兴,兄长终于有了戒心,懂得为自己多做筹谋,可他偏偏不知为何有一种仿佛有什么被扼杀的心痛感。
很久之后,种种俱是过往之时,他再回首,方才明白此刻那不明所以的心境:那时他自出生起便可望不可即的名为“纯”的特质。
待亲待友至纯、处世处事至纯。
世人熙熙攘攘,皆言纯即为蠢,可纵然如此,纵然赵泽瑜本性非善,可火焰与明亮对一个污泥中的人诱惑是无比之大的。
可终归是无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