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怎么可能呢?
不同于爹不疼娘不爱的赵泽瑜,赵泽瑾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说是众星捧月都不为过。
赵泽瑜六岁入宗学时别的印象都不大深刻,夫子时常提起的兄长之名却记得十分清楚。
当初的陈氏还只是贵妃,赵泽瑾才是唯一的嫡皇长子,万众瞩目。
在他表现出格外优秀的才能时,皇帝是真的欣喜自豪过的。
是皇帝亲自带赵泽瑾入朝堂,给了他等同储君的殊荣与重视。
然而人心易变,天子之心更是不可妄自揣度,到现在已是不同光景了。
赵泽瑜受柳明修教诲,曾隐约提醒过兄长陛下的猜忌之心,可他那光风霁月的皇长兄却默了默,而后道:“小瑜,我知晓因为父皇多年来对你不管不问,你难免心中有怨。只是我在朝中走的每一步,都是父皇精心为我铺就的。曾经我前往樊州调查,年轻气盛,不问三七二十一便斩了几个贪官。而后落入圈套,反倒被人家参了个滥杀朝廷命官、勾结地方官员、中饱私囊、办事不力。”
“那时樊州官匪勾结、又恰逢遭逢大旱,地方官势力盘根错节,又勾连着富商和江湖帮派。多拖延一天,就会有上万人因为等不到救济丧命。我到那时才真正后悔自己莽撞,不能隐忍、一击即中。圣旨召我回京接受盘查,我知道父皇是怕我陷在此地,只要回京那些罪名也不会落在我身上。”
“但是我抗了旨,藏在了樊州,想查出樊州灾民所在和当地巡抚的罪证。而后我将秦王印、父皇私印与证据送往了临近的景城军处,假传圣旨令他们出兵。然而不巧送信之时我不小心露了行踪,被他们捉了去。”
“他们竟是一不做二不休,狗急跳墙,想杀了我来个死无对证。我永远忘不了那时的绝望和父皇御驾亲临救下我时那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是因为我父皇才亲涉险境,因此不论何时我都会相信父皇。”
“小瑜,这种话以后不必再说了。”
赵泽瑜从那时就明白他这个重情仁义的兄长绝不会对他的父皇有一点猜疑,赵泽瑾相信只要他始终做一个好儿子,他的父亲就永远会相信他。
哪怕他知道赌错的后果是这一条命。
故而赵泽瑜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兄长为什么能以这么浅淡的语气说出来这样的话。
他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打碎了什么脆弱的东西一样:“兄长,也未必是这样,我妄言陛下旨意,兄长不必听我胡言乱……”
赵泽瑾抬手制止了他,看他这一脸多愁善感,忍不住笑了。
明明是忍俊不禁,可赵泽瑜看在眼中却觉得无端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悠远,仿佛他和对面的兄长远隔千里一样。
赵泽瑾笑够了,才略摇了下头:“只不过是我明白了一些事罢了。”
他自前世回来,终于明白了赌错的后果不是只有他的一条命,还有自己的妻儿、有洛氏一族,还有——眼前这个小家伙白白摧折的两世。
他摸了摸赵泽瑜的发丝,眼前的小家伙懵然而天真,赵泽瑾希望他永远不要记起那一无所有、没有一天快意过、自赴死道的两世。
他啜了一口茶,掩住自己微红的双眼,再放下时,又是冷静自持的皇长子。
“陛下如今既然尚且肯费心思弹压,便不算什么坏事,总归是要有一个皇子去的,你去我才能接受。”
“可是洛帅……”
赵泽瑜勉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愤懑,开口道:“柳师傅曾说过,边疆之战,容不得玩笑轻忽,一寸一厘,都是兵民的血泪骸骨,所谓胜利,也不过是用一些骸骨全了境内的安宁罢了。”
大启太宗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大启国土是他用手中的兵器一寸寸丈量过的,战事之残酷没人比他更知晓。
为着警醒后人莫要妄动兵戈、也为压下世族重文轻武的意图,他在都城外立下天枢台,并且留下旨意:大启每逢将军出征归来,皇帝皆要亲自或派皇子于天枢台祭告天地,犒劳将士,告慰亡灵。
赵泽瑜生性淡漠,心中唯有一个哥哥,但敬服者却还有一个柳明修,说他将柳明修的话视作金科玉律也不为过。
他见识过深宫中人命悄无声息的死法,见识过生者因逝者的痛不欲生,难免有些物伤其类,因而陛下那将征战当做一个用来衡量面子的物件的语气实在令他无法无动于衷。
然而这句话一出口,他却明显见兄长的脸色忽而变了一下,还未等他细思,便听赵泽瑾道:“你且安心准备,不必觉得有什么歉疚。”
赵泽瑜应了下来,松了一口气,兄长却用一种十分危险的口吻道:“好了,现在请我的弟弟告诉我,为什么我方才去你的长新宫听乘风说你不让他告诉我你被皇后刁难了。”
乘风这告状的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