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他一抬头,这位皇子竟然面不改色地往地上盘膝一坐,支着头旁若无人地睡了起来。
赵泽瑜乃是一头滑不留手的的滚刀肉,席地而坐,手支着膝盖,竟然还坐出了一股子名士的风流来,后背该直的地方绝对不弯。
那小太监和侍卫顿时傻了眼。
大方任看的赵泽瑜自然没心大到在皇后的宫前睡得人事不知,过了一个时辰,看着出来进去的几个皇子,他总算明白了这位皇后打的什么算盘。
皇子封王后便要开衙建府,出宫居住。他兄长圣宠在身,可留于宫中长居,几乎可同东宫之权。
除此之外,不受宠的皇子基本直到弱冠才被皇帝想起随便扔个封号出宫。
陛下共有十个皇子,自五皇子以下尽皆不曾出宫,只这一个时辰,赵泽瑜便见了三个皇子,出来时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活像他是个杀人吮血的大魔头一样。
看来皇后娘娘这是拿他立威来了。
谁想和秦王走得近,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豁得出去面皮,或者他们的母亲——这些娇滴滴的宫嫔能不能禁得住皇后为难。
待到正午,赵泽瑜已然坐了一个多时辰,感觉臀部都坐得发疼,便听得宫门又开了。
他正盘算着是哪个倒霉皇子又当了被儆的猴,眼前便出现了一双苏绣缎面的鞋,镶着能闪瞎人眼的珠子。
他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便见皇后一身雍容华贵的凤袍,脑袋顶上坠着一套连江湖中人都顶不住的檐牙高啄的凤冠,日光一晃,愣生生把他的眼睛晃得金光一片。
他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位能戴着这玩意儿这么多年不被压死,果真是连江湖高手都望尘莫及的本事。
来人唇边一道浅浅的笑意:“八皇子。”
赵泽瑜动也没动,懒洋洋地道:“皇后娘娘午安,宫内不比宫外秋高气爽、风景宜人,娘娘想必睡得不怎么清净吧。”
皇后身边的宫女大怒道:“大胆,见皇后不行礼,竟还如此放肆。”
皇后轻轻叱了声:“退下。”
赵泽瑜一脸玩味地看着皇后和宫女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活像在戏园子里看戏似的,单等着看皇后要说什么。
只见皇后仿佛并不介意他话里的明嘲暗讽一样,和颜悦色地道:“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也不怕着凉?之前是本宫忙于宫务,疏忽了你,一转眼都长得这般俊秀了,本宫见了便觉得仿佛看到了年轻的恒儿。”
她一开口,赵泽瑜便明白了这女人为何如此得圣宠。不同于性格刚烈、高傲利落的先皇后,这位温柔可人,仿佛一听她的话便有无尽包容一般,让人能卸下周身疲惫,心安不已。
倘若赵泽瑜只是个年幼失恃的孩子,恐怕要叫她这一句话说得委屈心酸、渴望母爱了。
只可惜赵泽瑜是个心如铁石、心中只有他哥的硌牙铁疙瘩。
他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却不耽误皇后继续脉脉情深:“你这孩子,怕是从小吃了不少苦,瑾儿这孩子毕竟得你父皇重用,整日被陛下据着忙朝中大事,难免有些地方不周到。”
她“瑾儿”两字一出口,赵泽瑜青筋直跳,几欲作呕。
兄长说过,自先皇后过世,再无人叫他一声“瑾儿”。她怎么敢?染指了先皇后的凤仪宫、现在还要染指兄长的名字?
猛地想到昨夜的皇帝,赵泽瑜心中一阵冷笑:难怪陛下这般疼爱陈氏,这夫妻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连挑拨离间的方式都那般相似。
一个口蜜腹剑君心似海“父子情深”;一个恩威并施温柔似水“母爱泛滥”;一个说他兄长不尽心送他一堆破烂玩意儿;一个有意无意暗示他兄长的圣宠是他们这群皇子不得皇帝待见的根源。
天生一对的贼心烂肺,地造一双的挑拨离间。
他眸如粲星,直视着皇后:“不好意思,我皇长兄乃是正儿八经的嫡皇长子,恕我直言,继后是没这个资格称他的小名的。皇长兄如沧海般浩瀚,您凭什么觉得区区浅溪便能让我失了魂?”
面前皇后一直保持的精致温柔面庞几乎如同初春的冰面一样脆弱,她身边的掌事宫女一抬手,便有侍卫上前将赵泽瑜拖起,拿了条凳和木杖来。
赵泽瑜毫不在意地一掀眼皮:“呦,皇后娘娘,终于图穷匕见了?您那温柔的面具终于不戴了?”
皇后染着蔻丹的手紧紧捏着衣袍上凤凰的一角,自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打。”
身后那两个侍卫便粗鲁地将赵泽瑜按在条凳上,正待下杖,便听得拐角处一个小太监高声道:“秦王殿下到。”
凤仪宫巍峨宏大,赵泽瑾刚拐过墙角,远远看见此景,心急如焚。他身边的太监跟随多年,机灵得很,高声喊出的同时,赵泽瑾便倏地一下飞了出去,留下一众不会武功的宫人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不过几息,赵泽瑜便感觉按着他的人被大力推了出去,他落在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里,浑身的刺都软了下来,委屈后知后觉地泛了上来:“皇长兄。”
赵泽瑾视皇后为无物,只一心安抚软得不行的弟弟。
皇后宫中的侍卫与秦王府的人隐隐约约成对峙之态。
正此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陛下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