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十三年,秋。
齐国与古羌的边境云城已飘起了丝绒般的小雪花,可供四五辆马车并行的路上,招牌帆幌满街,车水马龙,人声不绝,一边境之城,竟也有京都的热闹繁华之象。
要知道几十年前,这还是一处百人不到的小村庄,茅屋陋舍,黄沙漫天,几十里都不见一处人烟,古羌人不断地侵扰这处荒芜的边境,妄图啃下一块大齐的版图。
先皇整日忧心,下令大齐武将世家最杰出的少年将军钟武率十万大军驻守云城。
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钟小将军熬成了钟老将军,用半辈子心血换云城点点生机。
荒芜的小城日渐繁荣起来,就如雪地冻土中,挣出了一抹鲜绿。
不成想这抹鲜绿将将发出嫩芽,便被一阵暴风急雨迎头痛击。
先是三年前,钟老将军为云城操劳了半辈子,终是忧劳成疾,含泪过世,举城齐哀,生生将云城自内撕出了一道口子。
再是数十年间龟缩在大漠深处的古羌,如荒漠野狼一般,睁开了幽幽绿眼,带着蛰伏了几十年的贪婪和嗜血卷土而来,瞧云城,就像瞧嫩生生的羊羔子。
新的守将哪见过这般场面,仓皇应战,却节节败退。
一时间云城岌岌可危,半座城都空了。
生死存亡之际,定国侯顾衍夜率骑兵,千里奔袭,如一柄利剑横跨大漠,直捣古羌老巢。
而后鏖战数月,最终大败古羌,将古羌王狸重斩于剑下,并使新任古羌王狸桀签下臣服大齐,永不来犯的国约。
自此开商贸、通往来,使得云城由死回生,更成了商贸云集的大城池。
而今日,天方蒙蒙亮,一层薄薄的雾还笼在半空,城中贩花的女儿、挑菜的老伯、客栈的呆小二,都不约而同地有些许心不在焉,眼神具都时不时地看着城门的方向。
城中最好的酒楼响云楼视野最好的二楼早已坐满了人,大家都在往窗外瞧,时不时还发出些急促的低语:“这钟大人怎还没来。”
“嗨,钟大人今日抵云城,这会怎么也才从云水驿来,且等等!”一身着褐衫,身形瘦小的男子应道。
“听说这钟大人生得甚是俊朗,我家那婆娘,昨夜在我耳边念叨了一宿,我今日非得来瞧瞧他长得甚个小白脸模样,岂能有老子勇武!”
瘦小男子往说话人脸上斜了一眼,看着他脸上那随着说话时抖动的横肉,铜铃大的牛眼,淡淡说道:“……谁在你身边一衬都成小白脸了。旁的不说,就冲他是那位大人的侄子,听说也是上过战场,杀过古羌人的,我就服他!”
“来了来了!”瘦小男子话音方落,便被同伴扯着胳膊站起身来。
二人俱都探头往窗外看去,道路两旁人群攒得密密的,连个缝儿都难找。
不远的街道中缓缓行来一队车马,领头是云城守备李从,后头是黑压压的一群身着甲胄的士兵,有序地护着几辆车马而来。
车马渐近,周边陡然安静下来。
道旁的人群中,突然有位老妪颤抖着伏拜在地,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伏拜下来,严肃而恭敬地朝着车马叩了一个头。
这是百姓们,对于帮他们结束战乱的颠沛流离,给他们带来安定生活的人的郑重一礼。
马车中的人似被唬了一跳,急忙忙地喊停。
一道青色颀长身影从马车中出来,一张脸极是清俊,此时却带了三分窘迫,三分无措。
少年嗖地翻下马车,手忙脚乱地扶起了老妪,唇瓣几度开合,不知说了些什么,扶着老妪颤颤起身。
一时间人声攒动,少年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多好话,一张脸涨得通红,逃也似的上了马车。
车马渐渐远去,百姓们陆续起身,诸门街巷市井已开,卖烧饼羊肉、野鸭、香糖果子的小商贩扬声吆喝着。闹闹哄哄,尽是人间烟火气。
街边小巷,茶坊酒肆中,言来语去的,说得愈发热火朝天。
一张方木桌前,三四人聚在一处交头接耳,谈的正是三年前那桩旧事,就是说着说着,各自发散了起来,为了顾侯夫人究竟是死是活争得脸红耳赤。
“三年前,顾侯大婚那会,我正在京城呢,十里红妆,宝马金车,满京城足足热闹了三天,嗨……真不知羡煞了多少待嫁女儿的芳心。”
“要说天意竟如此弄人!顾侯新婚三月,便率军来了云城,顾夫人随夫出军,竟在此为顾侯爷舍身挡了一剑,一抹香魂生生断在了咱们云城,悲哉!”
“这也是混说的?我去年去了趟京城,听说顾侯夫人只是受了伤,如今在府里调养呢,这才深居简出。”
“这你也信?好多人都说顾侯夫人早就没了,顾夫人定是不忍丈夫上战场搏杀,化为了香云仙子永世护佑着云城。”
“……”另三人齐齐默然,要说卖话本子的这思绪就是发散得广了些,偏了些,奇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