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发生的事情,张韬当然是不知道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趋势做出判断。
自从孙皓入洛后,朝中众臣数次奏请泰山封禅,即便如同鲁褒这样在仕途中碰了壁的,亦是对皇帝赞赏有加,谓之为古往今来少有的明君、一手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可以想象,原本只是继承父祖三代人的功勋,迫使曹奂退位而威权不足的司马炎,此时由于灭吴,对朝政的掌控力是空前的强大!
既然民心可用,十多年来一直在功臣宿将与世家门阀挤压下夹着尾巴做人的他,又怎会不趁热打铁尽可能地将权力拿回自己手中?
大晋从乱世中走来,为了杜绝地方割据的土壤,他首先限制的便是州郡的权力。
除了大规模削减郡一级的驻军人数外,还将州一级的刺史进行军政分离。只有持节都督才有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资格,一般不加将军称号的人,只能称之为“单车刺史”,对于军事没有过问的权力。
这样一来,州刺史便失去了叛乱的可能,即便发生意外,亦可以及时扑灭。
对于皇族来说,强干弱枝也提上了日程。
当初曹魏不立宗室,国朝没有藩蔽,致令司马氏父子可以轻易掌控朝政,至司马炎而行篡逆。既然有了前车之鉴,所以大晋立国之初就大封同姓,在同一年封宗室二十七人为王。
只不过当时王国初建,各种规章制度都未能成型,所以宗室诸王便寄居洛阳,不到封地就藩。到了咸宁三年(公元277年),司马炎顾忌齐王的威望已经逐渐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在荀勖的建议下,便诏令除了在朝廷有官职的诸王外,其余悉数前往封国。
当然,他针对的主要是齐王司马攸。
只要这个弟弟待在洛阳一天,他就一天寝食难安。
只是可惜,景献皇后羊徽瑜(司马师的老婆)于咸宁四年六月去世。作为礼法上的母亲,齐王司马攸在“父亲”司马师去世后,一直勤勉侍奉。如今需要为母亲守灵三年,也便有了留在洛阳的理由。
为了压制齐王,司马炎甚至剥夺了弟弟行礼的资格,得亏朝廷上下据理力争,方才作罢。他力排众议、决定在司马攸守丧期间伐吴,亦未尝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毕竟一旦未来司马攸夺得伐吴主导权而建立功勋,那他还有什么底牌来制衡这个弟弟?
如今三年之期已过两年,即便司马炎有灭吴之功,亦是顾忌弟弟的起复。
为了杜绝齐王日后不往封国就藩的借口,他如今已下令在京诸王悉数就藩,只要齐王服丧期满,亦是同样的待遇。
想到琅琊王司马伷已经携家带口返回封国,那位夏侯府的管家牛钦也跟随世子妃夏侯光姬而去。这个世道的车轮滚滚而前,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就改变方向。张韬便知道,留给齐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即便他对这段历史模糊,亦知道司马攸最终也没有坐上皇帝之位。
这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在朝廷三派中,父亲张华与两位兄长均对齐王司马攸有着过人的好感,无数次议论中都透露出期待齐王继承大统的渴望。
很显然,他们张府,即便不是齐王派,恐怕也不远了。
要知道在朝廷斗争中站错队的,往往下场都很惨。不像后世那样多少变得温和,最多不过在秦城监狱圈养终身,在这个时代却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他不信自己的父亲看不到这一点,如果父亲没有政治上的敏锐嗅觉,又怎么可能凭借一介寒门上升到当朝权贵的位置?夏侯府中假山中的暗道已经揭示,这个父亲并不简单。
因为很明显,那暗道的修建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虽然他目前还不明白,夏侯氏乃曹魏之余孽,而张家乃本朝之新贵,两者又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还好,至少在齐王守丧期满前,大家还有一年的缓冲期,并不会马上就进入短兵相接的状态。
张韬此时最大的期望,就是父兄别在这个过程中受到牵连。
可是自己该如何向父亲开口呢?即便是大名士孔融,七岁让个犁都能被众口相传,成为神童的代表风行全国,他现在可是只有五岁呀!
五岁的幼童如果能与朝廷重臣纵论天下大势,绝对会被目为妖孽。
哎,脑阔疼。
张韬揉了揉太阳穴,第一次感觉到年龄小也未必全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