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舞俑与歌姬退出明堂,便有黄门侍郎出班宣读诏书。众人屏气敛声,每个人都极力从这份诏书中尽可能地汲取信息,以免自己将来站错了队。
“……鲁郡公贾充,总览戎机,劳苦功高……特赐帛八千匹,増邑八千户。分封弟混阳里亭侯,从孙畅新城亭侯、盖安阳亭侯、众关内侯……罢节钺、僚佐,假鼓吹、麾幢……”
“……尚书、关内侯张华……封为广武县侯,增食邑万户,特封一子为亭侯……”
“……京陵侯王浑,节制诸军克复秣陵,以其功为上功,增食邑八千户,进爵为公……”
“……龙骧将军王濬,率领水军,首入建邺,其功殊大,以其功为中功,特加封为辅国大将军,进爵襄阳县侯……”
“……中书监荀勖……专典诏命……封一子为亭侯……”
“……杜预为当阳县侯;王戎为安丰县侯;封琅邪王二子为亭侯……惜乎故太傅羊祜,大功未成而身陨,封其夫人夏侯氏为万岁乡君,食邑万一千户……”
“……汝南太守冯紞,所在称职,又率郡兵随濬入建邺……特封为御史中丞……”
条条诏命由黄门侍郎口中读出,在众人心中引起阵阵惊涛骇浪。这背后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哪怕这些官场老狐狸,一时之间也有些发懵。
就比如鲁郡公贾充,作为扶持司马家上位的佐命元勋,早在十多年前便是朝臣第一,其权势始终无人能出其右。哪怕是皇帝司马炎,凡遇大事,也需要与之商量,不敢擅专。
这十年来,百官之首名义上是骠骑大将军孙秀,然而没有谁会当真。
可是作为坚定的反战派,在此番伐吴之役中处处掣肘,贾充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受到的封赏是最厚的。与此同时,收回了他开府的权力,则让众人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众人交头接耳,还未等他们议论出什么,便听到谒者走到台阶之下,高喊道:“宣归命侯觐见!”
“宣归命侯觐见——”
偌大的太极殿顿时鸦雀无声。五月初一日,孙皓从东阳门进入洛阳时虽然声势浩大,然而大多数人并没有见到孙皓之面。
这位东吴之主几乎是与皇帝司马炎同时即位,十多年来一直是他们讨伐的对象。
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好奇,他们想看看,孙皓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就连司马炎亦是伸长着脖子,对第一次与昔日的对手见面充满了渴盼。
不多时,孙皓在谒者的引领下,走到台阶之前,面无表情地对着司马炎行了叩拜之礼,洪声道:“降臣孙皓,见过皇帝陛下!”
“卿家快快请起!”
司马炎见状不由心满意足,指着左手旁不远处一坐席,焕然而笑:“朕设此座待卿久矣!”
空席旁边坐着的,赫然便是安乐公刘恂。不言而喻,司马炎的做法是对孙皓的羞辱,也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驾临于其上。
孙皓闻言,不由冷笑道:“陛下设此座以待吾,吾在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
“大胆!”
鲁郡公贾充见状,急忙出言呵斥道:“听闻君在南方,凿人耳目,剥人面皮,这是哪一级的刑法?”
“你是谁?”
“老夫贾充。”
“原来是鲁公,失敬失敬。吾虽暴虐,亦知人伦。设下此刑,正为惩罚那些弑杀君主以及为人臣而不忠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贾充闻言,亦是羞愧难当,坐在席首,再不多言。
当初魏帝曹髦发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感叹,率领亲兵欲与司马昭同归于尽,最终却被贾充带兵弑杀。这是他终生洗之不去的污点。孙皓这番回答,正是讽刺当初贾充作为魏臣而不忠的过往。
司马炎却并没有因为孙皓的冲撞而生气,反而更来了兴趣,当下乃道:“如卿所言,当是朕入南方坐于卿之座。如今为何青盖入洛?”
“乱臣贼子,杀之不尽!”
司马炎摇了摇头,郑重道:“卿杀气太重,非保社稷之主。薛爱卿,且为朕一述孙氏之所以亡。”
所问之人为一老者,名叫薛莹,字道言。他年逾七旬,当下为东吴士林领袖,对孙皓倒行逆施早有不满,当下乃道:“亲昵小人,滥施刑罚,大臣边将,人人自危,此孙氏之所以亡。”
“吾爱卿,你如何说?”
所问之人,亦是吴国降臣,名唤吾彦。其人身高八尺,膂力绝人,在吴国有名猛将之名,降前为建平太守,随同孙皓入洛。
吾彦躬身施礼,恭敬道:“吴主英俊,宰辅贤明。”
司马炎不悦道:“既然如此,吴国为何亡于朕手?”
“天赐的福禄总有终尽的时候,天道也有它的归属。所以才会为陛下所擒获。”
司马炎闻言不由感叹道:“朕闻吴国多士,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虚。有此社稷之臣而不能用,不亡何为?如今九州混一,朕当为天下和光同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