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吉他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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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阿默尔拿起吉他时,帕格尼尼是没有在意的。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复刻演奏对从未碰过琴的人来说,实在是天方夜谭的事。
然而,当女儿真正在六弦琴上弹出乐句时,小提琴大师的内心,真的不亚于历经一场十级地震。
正因为帕格尼尼了解音乐,了解吉他演奏——世人皆知他是小提琴魔王,对他高超的吉他技艺却知之甚少——他才更无法理解女儿展现的、类似超凡的匪夷所思。
这是神灵降世才可能做到的事!
那么一刹那,帕格尼尼真的思维中断,大脑一片空白。
换作别人,或许该跳起,一边惊恐怒斥演奏者多智近妖,一边祈求“上帝保佑”,迅速逃离事发地。
但他是帕格尼尼,他天生在各种冷嘲热讽、闲言碎语里练就了一颗大心脏。阿默尔的演奏,非但不会令他惊恐,反而在震惊过后,更多的是中激动和惊喜。
不愧是我的女儿。
我家小天使真棒。
帕格尼尼眼神欣慰,笑容里全是身为人父的自豪。
越听,帕格尼尼发现阿默尔的演奏不止于此:比起他演奏的卡汀版本,女儿的演奏多了18小节的旋律[1]!
多么天才的编排——它精准地提炼出了最动听的主题旋律,并附上恰当的质朴和声。精彩之处又改为琶音与和弦交替的演奏,再衔接卡汀的变奏,无与伦比的完整和完美。
为什么这曲子流传了几百年,就无人想到可以这样做一次改编呢?
女儿难道除了演奏,还是个作曲天才吗?
帕格尼尼更加兴奋。
他炙热的目光锁定在沉浸演奏的女儿身上,企图从她身上挖掘更多。
阿默尔的演奏姿势好奇怪,整个人板正得像教科书里无趣的专业文字一样。
对向来自由随性演奏的帕格尼尼来说,这无疑是给他一杯美酒,在他刚要狂饮时,当着他的面全部倒掉的隔应。
他不欣赏这样拘束的演奏姿势,但又不得不承认,看着女儿这般弹琴,一板一眼的姿态竟有着说不出的合理。
听乐音,看过弦。
帕格尼尼挑挑眉毛,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女儿绝不是神灵降世。
阿默尔的指法带着些鲜明的涩感。不知是琴不上手的缘故,还是因为疏于练习。帕格尼尼更倾向于后者。
她的触弦也是如此,经常会和她的音乐表达撞车——就像一个原本技艺高超的吉他手,某天突然忘了怎么找到最适宜的触弦角度和力度。
女儿对吉他很熟悉。
她也对吉他很疏离。
两极化的矛盾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却又如此和谐……
帕格尼尼眼光微闪,这个孩子身上,可能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有关系。
他迅速扬起嘴角。
帕格尼尼不在意阿默尔的不想说的东西,正如他当年毅然决然把她捡回家。
她是女儿。
而他,永远都是她父亲。
*
演奏完毕。
阿默尔抱紧吉他,细细地喘着气。
手指传来些许刺辣的疼痛感,指骨酥麻得快要软掉一般。
很想哭。
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呐喊。
木制的琴颈渐渐被小姑娘的脸庞熨热。
无法言语的契合感,令阿默尔下一秒就要眼泪决堤——她现在浑身颤抖着,无比确定以及肯定,她的灵魂在渴望吉他。
这种渴望,甚至能完败心底隐藏的害怕和抗拒。
想弹吉他。
想拥有吉他。
想演奏更多的音乐。
六年了,她终于找到了记忆里最重要的缺失。
虽然依旧想不起来前世的更多信息,但阿默尔确信,曾经的自己,一定日日夜夜都在弹奏它。
演奏的习惯一定早已深入灵魂,刻进骨髓。否则不可能时隔六年后,她拿起吉他的一瞬间,身体就能魔怔般本能地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