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邵仅着白色中衣从井里爬出来,门外正好进来一队被那两个宦官惊扰的侍卫,亲眼目睹了指挥使大人两腿淤泥的狼狈模样。
然后就见地上摆着一具尸骸,仅剩白骨,看不出死因也认不出身份。
毛丰见薛邵一直不言语,急了,“这什么人啊?要你亲自下去挖出来。”
薛邵阴沉地看了那尸骨一眼,偏头对手足无措的侍卫道:“抬出去丢了。”
“是...”
一炷香后,薛邵换了手下送来的干净衣服,脚底生风快步走出平康宫。
北镇抚司内。
丁宝枝本想等毛丰回来再求一求见章鸣远的事,可她一夜没睡又熬到了正午,现下眼皮打架脑袋昏沉根本由不得她。
丁宝枝强作精神在屋里转了几圈,实在困得不行,沾上枕头昏睡过去。
许是她醒着的时候心思太重,以至于闭上眼睛又做起了那个噩梦。
梦里她回到多年前的晚上,被人捂住口鼻拖到了平康宫的内院,那人松开她的时候,她游鱼搁浅般大口呼气,但凡再捂得久一点她都要失去意识。
丁宝枝从未如此绝望过,她知道一个宫女在宫里遭人玷污会是什么下场,没有人会向着她。
她只怕连尚服局也待不下去,从今往后她只能在浣衣局当一个洗衣宫女,从十五岁洗到八十五岁...
那......
那还不如去死!
挣扎中丁宝枝摸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未加迟疑朝那人前额砸去。
闷哼过后那人栽倒在地,丁宝枝抓着石头坐了起来,她缓了很久,直到眼前金星散尽才终于借着月色看清周遭。
那人面朝下没了动静。丁宝枝不想碰他,也不想知道他是谁。
“你杀了他?”
身后传来问话,丁宝枝心脏陡然收紧,转头就见一个清瘦白皙的小宦官站在回廊上,目睹了她刚才的举动。
“我...我...”丁宝枝发不出声,她知道即便是自我保护也不能帮她开脱,这儿是紫禁城,没有人站在她的一边。
“别怕。”那个小宦官走上前来,踢了踢地上那人,“他好像是死了,但我得再给他补一下,免得他‘活’过来恶人先告状。”
那小宦官拿过丁宝枝手里的石头,照着那人后脑勺又是一下,随后他喊丁宝枝帮忙,一起将那人扛起来,连带着石头丢进了井里,盖上厚厚一层枯叶。
夜色下,他们站在掩埋着巨大秘密的井边。
丁宝枝惊魂未定,拢着衣襟问:“你是谁?”
那小宦官说:“我叫荣达,我认得你,你是尚服局的丁宝枝。”
荣达...
丁宝枝知道他,他是浣衣局的粗使宫人,时常来尚服局取衣服送衣服。
她紧张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荣达的眼睛在夜里透亮得像两颗玻璃珠子,他说:“我是跟着你们来的,你放心,今晚的事我谁都不会告诉,这个人死有余辜,我们都不会遭报应的。”
这晚之后,尚服局的丁宝枝和浣衣局的荣达便共享着同个秘密,直到半年后荣达被调去司寝局,丁宝枝就再也没见过他。
一声推门而入的巨响,丁宝枝忽地从梦中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北镇抚司这个人间炼狱......
她扭头就见薛邵站在门边,胸口起伏着似乎赶得很急。
他眉头紧锁着问她:“那个井里的人是谁?”
丁宝枝头脑还有些发蒙,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去了一趟平康宫。
她从床上起来,坐到了桌旁,“我也不知道。”
薛邵缓步行至她身前,两臂撑着桌案,呼出的气息重重洒在丁宝枝的面庞。
他沉声问:“还有谁知道你杀过人?”
丁宝枝让‘杀过人’三个字扎得脸色一变。
“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薛邵盯着她片刻,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丁宝枝道:“十五岁,入宫刚满一年。”
“那个人。”他顿了顿,“他死之前有没有对你——”
“没有。”丁宝枝格外抗拒这个问题,她皱眉看向薛邵,“指挥使大人,过去了将近五年的事,你再度提起难道还能将那枯井里的人从地府里拉出来,送进诏狱再宣判一次吗?”
薛邵不语,望着她的眼神莫名变得凝重压抑,丁宝枝竟从中读出几分能要她命的垂怜。
她虽有些发怵,但还是正色道:“指挥使大人与其怜悯地看着我,不如应允我见章鸣远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