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骑羊,对霍摇山而言也实在太难了。
有时候,霍摇山也对自己孱弱的身体暗自恼恨。他惯来是个有想法的人,更爱把想法付诸实践,他想在这无牵无挂的童年里,用锦衣侯府的资源与自己那几乎无期限的时间,做一些有趣的事。
例如做个热气球,从高空俯瞰长安,揽风光于视野。
然而,如果他真这样做了,恐怕真要一夜成名天下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拥有如此名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即便他有锦衣侯府的背景,更何况他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怎能受得了高空的稀薄空气?
施求活对他的诊断早有定论,虽说霍摇山将来骑马射箭不在话下,但那是将来,是需要耗费庞大的金钱与长久的时间,慢慢把身子养起来以后。若非锦衣侯府,天下几户人家受得住这样的花销?
好身体是将来的事,眼下霍摇山可是个弱不禁风的孩子,他夜里几乎从不出门,茶水便溺都是丫鬟服侍在房间解决,便是怕受了风寒。
因而,骑羊对他而言也是有些难了,所幸老马是个知情识趣的。虽说霍摇山已经把儿子的骑术事宜全权委托给了老马,但老马可不糊涂,没等夫人心疼孩子旁敲侧击呢,他便主动把骑术课定了每日一个时辰,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
若霍摇山喊累,也可以歇息,只要练足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可。
刚开始挺新奇的,霍摇山一个时辰都玩不够,但任何一件事,只要你把他当做一件正经事去认真学、认真做,什么兴趣也要给磨光了。
真不知是上天眷顾否,霍摇山开始烦厌老马的时候,恰巧下个月便是他的生辰,桂玉真见他疲乏了,便以准备寿辰为由,替他邀了一个月的假。
老马无二话,转身便回了马厩,盯着那些小伙给马儿刷洗。
桂玉真给霍摇山请一个月的假,虽说有照顾孩子的溺爱之嫌,但道理还是说得通的,因为下个月便是霍摇山十二岁的生辰礼。
十二岁,这可是个人生的分水岭。
虽说这并非是成人礼,但十二岁是从懵懂孩儿到粗通事理的阶段,也是准备成年独立的过渡期,如果是女孩儿,过了十二岁,父母便要操心替孩子张罗夫婿,订下婚期了。
霍摇山倒不必这么早便寻觅妻子,听说已经有不少人家已经暗暗把他定为自家乘龙快婿的优选,但桂玉真还不着急替他早早订下婚事,至少霍摇山已经从母亲那儿得了保证,选择儿媳前会问过他的意见——必须从桂玉真给出的人选里选择。
对将来儿媳的选择权上,桂玉真始终牢牢把持,她根深蒂固地认为这是她十月怀胎应该享有的权利,这一点上,霍百炼的话语权也要摆在她这当娘的后面。
霍摇山对此倒没有过分坚持,因为他从来就不曾真正谈情说爱过,也没有把爱情当饭吃的高尚觉悟,反正桂玉真不可能给他娶个丑婆娘的,所以选谁也无所谓。
现在,霍摇山正为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节日,准备着。
宴客的帖子,厅堂的布置,食谱材料的采办,这些自然桂玉真会操办好,霍摇山则要先在几个老人的指导下演礼,顺带量体裁衣做身新衣裳,做个好打扮。
这次生辰礼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家里关起门来过了,不会铺张浪费大操大办,但会邀请在长安的亲朋旧友聚一聚,做个见证。
霍百炼前些日子家信里说赠一匹波斯小烈马,其实便是霍摇山的生辰礼物,桂玉真送给他的礼物,霍摇山也提前知道了,一把镶着玛瑙宝石的短刀,原本是桂玉真的陪嫁物。
这几日,陆续有关中离长安近的远亲,来了长安,霍摇山也要跟着管家出门相迎,彼此照个面。霍家祖籍在长安,又是个大家族,霍家在族里算是最出彩的大户,远亲实在不少。
为此,霍摇山也累得够呛,但那些人真要按着族谱的辈分算,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的长辈,不敢失了礼数,一一见礼,实在关系远的,就在长安最好的客栈好吃好喝招待,关系近一些的,侯府客房准备着。
这一日,霍百炼的书信又来了,他的军队已经追击沙子盗到了肃州,快要出陕西了,眼下正上书朝廷,准备跨越辖区追赶,短时间内回不来了。
不过,据说他已经捉了一匹波斯小烈马,正派人随着下一封家书送回长安,不日便到。
桂玉真对丈夫不能来参加儿子重要日子,感到微微失落,霍摇山很懂事地替不在家的丈夫安慰娘亲,这时,有人在窗外通报,几个衙门官员押着一个青面鬼,拿着一封信笺,说是老太君的手信,想要入府拜见。
“青面鬼?”霍摇山眨眨眼,追问道:“这话什么意思,大白天哪来的鬼呀?”
那丫鬟道:“公子,我也不知道,远远望了一眼,长得不像人,也不敢走近,管家爷爷叫我来通报,他老人家也吓得哆嗦了呢。”
霍摇山无语道:“那手信呢?”
“管家爷爷说,那人不肯说,说要是我们把信拿了,不肯理他怎么办,一定要能做主的人出面。管家爷爷爷拿不准,但他身上确实有礼部刊印的通行凭证,不像个骗子。”
“我去看看。”
霍摇山抬脚便想走,桂玉真拦住道:“还是免了吧,你祖奶奶的信,一贯是派心腹家人来送的,估计是找错门路了,给点银子打发了吧。”
“娘亲,没事的,不是还有几个衙门的人押着嘛,况且咱们家里养着的悍勇也不少,有什么好怕的,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面貌的青面鬼,来个人,去把我马师傅请出来,看哪个鬼吓人些。”
桂玉真一愣,念起老马那张汉胡各半的怪面目,忽然噗嗤笑了出来,“你可真有主意呀,别那你马师傅寻开心,放尊重些,他是你祖爷爷留下来的老人。”
霍摇山嘿嘿捧哏道:“没有,我想马师傅也是沙场杀出来的,一身杀气,正好镇住那个无名鬼。娘亲放心,我去去就来,祖奶奶的笔迹我还是认得出的。”
桂玉真点点头,霍百炼走了,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太好出面,见儿子长大了,能站出来张罗事了,便愈发欣慰起来。
霍摇山出了门,便见了闻信而来的老马,他手里抓着根短矛,身边簇拥着好几个府里的好手,这些人可不是纨绔子弟的打手,而是真正军中历练出来的好汉。他们中的佼佼者,例如老马这样的,亲手摘下的鞑子脑袋恐怕都攒了一箩筐了。
他们几个年纪普遍都很大,但是老当益壮,见小爷年纪轻轻,便轻松自如地待人接物,心中不免暗自点点头。
见过几位长辈,霍摇山与几人往正门走去,那儿此刻历经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全都离得远远的,稀奇得打量那个青面鬼。
有人发现霍摇山来了,人群里轻轻呼喝一声,众人不声不响散开,霍摇山这才穿过人群,望见了门槛外正捧着糖果的青面鬼,央求几个看稀奇的孩子吃,那几个孩子是霍摇山身边几个老家人的孙儿,见爷爷来了,脖子一缩,乖愣愣地逃开了。
霍摇山顿住了,这人与老马一样,有着迥异于中原人的相貌,只是老马尚且有半分的人样子,但眼前人可就真真正正是个洋鬼子,再正宗不过了。
洋鬼子身边有一个浅黄色的小个子和黑炭色的大高个,像是风吹日晒的水手,一高一矮搭配站在一起很怪异,三人脖子上都挂着银色十字架,霍摇山不用猜便知他们的身份。
“会说汉话吗?”
叫人惊讶的是,回话的不是霍摇山以为是翻译的那个浅黄色小个子,而是那个膀大黑粗的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