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池笑道,笑容澄澈干净:“你走吧。”
花兮试探道:“真没事吗?”
乐池道:“没事。”
花兮又指着她身上的无数窟窿眼:“伤也没事吗?”
乐池长裙迤地,盈盈一笑:“你再不走,我要后悔了。”
“好好好,走走走,”花兮立刻翻身骑上虎头,伸手把稚京也拉了上来,道,“大孙子,麻烦指个路。”
白虎几下腾跃,转眼就消失在了三清殿外。
偌大的华丽宫殿内,重新变得空旷而冷清。乐池慢悠悠地用一根绳子,将自己捆在了柱子上,捆得很结实,然后静静等着萧九辰回来。
她空洞地望着门外屋檐分割的四四方方的蓝天,发起了呆。
片刻,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这可真不像我做的事。”
“……果然是祸国妖姬。”
*
三清殿的门猛地一下被狂风刮开,光射入阴暗无光的殿内,平铺在死气沉沉的地板上,映出一个纤长的影子。
白袍下一双云靴迈过门槛,踏在白玉石地面上,脚步声干脆冷硬,回音在挑高的屋檐下反复震荡。
萧九辰一袭白衣,薄唇紧抿,冷如冰雕,眸中隐隐压着暗金色的怒气,手里拎着一只通体漆黑的木偶。
那木偶材质如金属一般,浑身扎满红线,拖着一条纤长的蝎尾,其中几条红线诡异地飘在空中,金光闪烁,尖端指着大殿后门的方向。
乐池从柱子上艰难地抬起头,声音晦涩:“尊上,属下无能……有人在殿内埋伏,掳走了小狐妖,我实在不敌……”
萧九辰冷冷抬眼:“把自己捆在柱子上,好玩么?”
乐池脸色惨白,松开了绳索,“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尊上明鉴!!”
萧九辰伸出手指,他手指生得格外修长,骨节分明,像是冷白玉雕出的竹节。
指尖在红线顶端微微一弹。
金光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瞬间漫射,迅速在整个大殿里迸溅,来回弹跳,在空中划出密密匝匝的纹路,如泼水碎银般在空气中留下久久不散的金色光痕。
那些光痕,是之前满殿红线存在过的地方。
光痕在后殿的位置猛地收束成窄窄的一线,如万千江河过窄口,齐齐断在了一处不足硬币大小的半空。
萧九辰微微蹙眉,缓步走来,轻描淡写地掐住乐池的脖子,将她拎起,手指缓缓划过她的脸颊,声音轻柔,却如冰凉鹅毛缓缓划过,让人毛骨悚然。
“你放她走了。”
乐池哑口无言,她心知瞒不过萧九辰多久,但也没想到败露得如此之快,咬牙道:“属下并未放走她,是一黑衣妖族埋伏在殿内掳走……”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喉头被紧缩的手指碾出“咯咯咯”的声响,乐池杏目圆睁,眼睛血丝凸出,仿佛要从眼眶中滚出来!
萧九辰并没有看她,反而盯着墙壁,看的是寝殿方向。
乐池拼命挣扎起来,沙哑着发出赫赫的可怖声响。
萧九辰恍若未闻,拎着她,疾行至寝殿门口,手指浅浅摸了一下门框,眼中暗金光芒翻涌:“有人进去过?”
指尖一点,门应声而开。
门后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冰冷的床,床头放着一个精美至极的琉璃盏。
琉璃盏内,是一束灼灼而放的桃花。
……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茫茫大雪覆盖的东荒原野,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地底洞穴,一袭红衣金枝玉叶的小神女笑盈盈地溜下来,肩头发梢还带着未融化的雪粒。
黝黑扭曲的树枝塞在他手里,下一刻在金色的光芒中幽幽绽放,花香四溢。
那声音是极清脆悦耳,活生生地跳在耳边。
“我用法术催开的花,向来是法源不断,花开不败。”
“我不死,这桃花就会永永远远开下去。”
“好不好看?送给你。”
但她死了。
有关生命的法术向来是禁忌。她曾经施法催开过这枝花,一道无形的契约便在暗中永远绑定。
再没有其他人能将法力灌入这束枯枝,足以翻山倒海的滔天灵力涌入,死去的东西却永不回来。
三万个冰层乍破雪光熹微的春日,三万个等不到花开的隆冬。
萧九辰的手指突然松了,乐池猛地跌在地上,摔得浑身骨头丁零当啷齐响,她一手摸着脖子,一手缓缓站起,心知逃也逃不掉,索性也不逃了。
她一抬头,看见一双灿若流金的眼眸!
那金色眸子如此瑰丽又如此骇人,缓缓流动的金光在眼眸中光华流转,如夜空中星光流沙淌过银河,明明已经身在九重天,却仿佛被那双眼眸居于云层之巅俯瞰众生,美极而盛,却是冰冷而孤独的,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
万物在其中倒映不出影子,芸芸苍生如同卑贱的蝼蚁。
只有天道会如此冰冷却又至高无上,但天道并没有足以咆哮着席卷天下的愤怒。
她只见过一次这样炽热的金眸。
上一次,金眸燃烧了整整三十三天,一人一刀血洗魔域,没有人站在他的背后,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仿佛凭空诞生,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没有表情,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用一柄血刀斩杀割据占地分庭抗礼的七位魔尊,一统魔域,成为新一届的红衣魔尊,自封红莲真仙,魔尸堆积成山,赤峡血流成河,刀鸣声震四野,威名惊动六界,上抵天庭。
但,此时金色的眸子里,竟然出奇得温柔,像是看见午后屋檐下慵懒的猫咪,或是蝴蝶轻盈地落在枝头。
……
那里有一株桃花在灼灼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