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奚容点了一盏油灯走出来。
直到听到那对夫妻响亮的打鼾声才小心地支起油灯往那边打量,人却不是在旧日熟悉的屋檐下,奚容左右寻找,终于在院墙下发现了一团倒地的人影。
她瞪大了眼睛,焦急又小声地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人影听到了声响,才微微动了动,手臂撑起地面起身,那双眼睛映着烛火,勉强能认出人形。
“能站起来吗,我想看看你。”奚容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他点了点头,扶着墙缓慢地站了起来。
“你靠过来一些。”
人也听话地倚着墙靠近,她把围了防风油纸的灯放在一边,小心地去拨开他凌乱的头发。
发底是一张看不清模样的脸,沾满了深浅不一的黑色油灰,比台上唱大戏的还难认。
但起伏的瘀肿还是能看出来是新伤,那两个人果然打他了。
奚容问:“除了脸还有哪里被打了?”
“哑巴”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奚容眉头不禁皱紧,别又把他的伤口打出血了。
她试探着问:“你能说话吗,叫什么名字?”
“哑巴”眼睛眨了一下,烛火在他眼中摇曳,然后,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没有,名字。”很糙哑的声音,像常年缺水。
奚容舒了一口气,既然不是哑巴,懂听自然也会说几句的,只是从前大概没人在乎他说不说,他才没意识到自己能开口吧。
她柔声道:“谢谢你今天救了我,那我现在去煮鸡蛋,你坐着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他“嗯”了一声,奚容就煮鸡蛋去了,还将那盏油灯留给了他。灶台离院墙不远,“哑巴”安静地瞧着她点着了柴火,下水煮鸡蛋。
期间刘氏起来了一下,见她在忙碌,也没有说什么,又回去了。
奚容把煮好的鸡蛋捞出水盛到碗里,才重新走回院墙边,剥得白生生的鸡蛋被帕子裹着。
把“哑巴”要来吃的嘴合上,她轻笑道:“这不是吃的,有点疼,你忍一下。”说着鸡蛋轻轻压上他脸上的淤青。
这个人好像不怕疼,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傻傻地斜眼睛追着在脸上跑的鸡蛋,瞧着有些憨傻。
奚容想问他几岁了,但又想到他可能根本不懂这个。
伤口还没敷完,他忽然在衣裳里掏了起来。
“这个,给你。”他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了油灯旁。
奚容不解地打开,瞧见了里头微黄的粉末:“这是什么?”
“不知道……”
他摇头,但他知道只要去送这个东西,主人就能得到很多钱,应该是很好东西,所以他才偷偷留了一点点,想要送给她,谢谢她。
将那点微黄的粉末沾起来嗅了嗅,奚容忙又擦了,惊问:“这是谁给你的?”
他指了指响着鼾声的屋子。
奚容看着手里的粉末,面色凝重。
今人爱食五石散,世家子弟多在相聚宴饮之时分食,能令人飘飘欲仙,身子发热,隆冬亦可散发披袍而行,而有仙人飘逸之貌。
但手里这东西比之五石散还要妖异不少,别名神仙散,价比黄金,能生绝妙幻象,其瘾难以戒除,是以吃死了好些官员贵族之后,就被官府禁绝了。
从前有人给宫秋庭送过这种东西,他看不上这些疯邪的东西,就让自己拿去丢了。
却没想到那对夫妻做的原来买卖神仙散的勾当。
将手中的神仙散包好,她笑道:“谢谢你送我这东西。”
看到奚容果然笑了,他的眼睛就垂了下来,低头看向火苗飘忽的油灯。
等把伤处处理了一遍,她就回去,并打消了明天回宫家的念头。
将那包神仙散拿出来,她陷入了沉思,隔壁那对夫妻凶悍刻薄,不把活人当回事,做的又是这种罔顾法纪的勾当,合该报官将人投进大狱去的。
可是他怎么办,若是连他一起抓了……
但若她求到公子那里去,就一定能保下他的,毕竟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别人一看只当是个傻子。
可他得了自由之后呢,该怎么养活自己?
但这两件事奚容都没纠结多久就想开了,自己可以去宫家帮他求个差事,他能去厨房打下手,总有适合他的活计。
以后就不用天天一身伤、吃不饱穿不暖还没地方睡觉了。
奚容还能时不时看看他,不用担心这人什么时候熬不过去就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她一时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想个老妈子,一时又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就这么乱糟糟想着,困意渐渐就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提前赁了马车奔回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