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宿知道住持有个老朋友,每年过来都会听他讲起那个老朋友的事。
周宿不吃甜食,但那月饼品相极佳,也就拿一个浅尝,没料想并不是腻人的甜,而有种清茶的细腻,他顿了顿,看向手中的月饼。
住持笑着说:“我这个老朋友擅长做很多事,而且都做得很好,这月饼不仅有茶花味,还有玫瑰味,香枣味。”
周宿这人挑,表现在方方面面,这是第一次把一个月饼全部吃完,居然没觉得腻。
老住持赶紧把月饼收起来。
周宿懒笑:“我还能跟你抢不成?”
不过他对这个所谓的老朋友来了点兴趣,“那老头儿在哪?我请回去做几天厨子。”
住持一脸高深:不是老头,是个姑娘。”
周宿一挑眉,倒是稀奇,一个七老八十的主持,老朋友居然是个姑娘。
他给自己倒杯茶,茶色浅绿,生津回甘,喉韵与体感都有,比去年喝到的茶品阶更高,也比他花高价购买的茶叶更具品味价值。
“今年的茶不错。”
住持哈哈笑:“也是那位姑娘自己制作的茶叶,我刚刚找不到回礼,就用去年的茶叶送给了她,她那么聪明,一定看得出来,想想还真是不好意思。”
周宿微愣,他每年中秋都会过来,所以和住持很熟,也就能喝到外面买不到的好茶,难道每年的茶叶都是那个女孩子送来的?
这些问题周宿没有问出来,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世界上为什么有一个人这么对他的胃口?
能做出他不嫌弃的甜食,能制作出他每年都喜欢的茶叶。
回去路上,周宿闭目养神,开车的助理不敢打扰。
他睡不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从前不是一个爱喝茶的人,是因为多年前听住持提起过那位老朋友与茶的趣事,才开始感兴趣。
他从前不爱听戏,但住持讲起老朋友对戏文的研究后,他便渐渐开始关注。
他从前不爱书画,近两年却喜欢收集字画,似乎就是知道住持老朋友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后才有的举动。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他为什么在无形中被影响到?这么多年,他来香立寺到底是为了给母亲做早课,还是听一听住持讲他的老朋友?
最令周宿坐立难安的是,当住持解释这位老朋友不是个老头,而是位姑娘的时候,他为什么有一瞬间的放松和心情愉悦?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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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后的第三天雨后天晴,初阳温柔,淮江城白墙青瓦染上橘黄,湖舟小船行过,涟漪荡得千回百肠,似云袍水纹,只不过多了一抹倩丽的多情婉转。
叶青尧受邀到淮江画店画画。
文房四宝的东西她一般不卖,也不轻易赠墨,这次出来是为道观香客的画店略撑脸面。
这样的卖弄叶青尧并不喜欢,实在是画店老板再三请求。
她被请为座上宾,用时半小时画完一副锦绣淮江,画被摆在画店最显眼的地方,吸引许多路人游观。
淮江作为历史悠久的江南古城,从不缺附庸风雅的人,一幅画很快被叫出天价。
周宿知道这茬时,一只柔软的手推着茶盏送到他桌前,说话的嗓儿是他一贯喜欢的媚。
“周总,喝茶嘛。”
那手保养得极好极漂亮,戴玉镯,便衬得骨像极佳,看似随意但非常刻意地凹着美感。
美是美了,却可惜那盏茶,光是瞧颜色,周宿就知道味道好不到哪里去。
“周总怎么不喝呢?”那只妩媚的手慢慢抚上周宿臂弯。
周宿没什么动静,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任由着那只手抚摸到胸膛,唇角弧度加深,眼中笑意却减淡。
从楼上看下去,是淮江有名的字画街,保留着最原始的古城风貌,连墙上的裂缝都藏着被时光洗礼的韵味。
周宿闲来无事喜欢来这儿喝点茶,心情好也会淘一些古玩字画回去。
古街上人群喧闹,叫价越来越高,周宿撑着额角看,女人的手也抚摸到他的领带,似乎想要扯松一些。
冷不丁的,周宿瞧过来,含笑的眼,瘆骨的凉。
女人立即停住,收起自己所有的小心思,战战兢兢爬开。
周宿整理衣服起来,离开时踩到女人的脚踝。
没停,更没问候,随意得仿佛没看见,绝对谈不上绅士,很让人怀疑是故意。
画店的天价越来越离谱,周宿来点兴致,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画,让半个古街轰动。
见他过来,认识的人主动让行,画店老板赔笑接待。
周宿的目光落在那副墨迹还未干的水墨画。
是块天青色的宣纸,洒了绝唱般的墨,徐徐铺开烟雨江南,古城青石板,绕街杨柳路,芭蕉树下孩童学垂钓,晚时打渔归,惬意卧春风。
这画。
高超。
无论是画技,画风,还是意境,居然是周宿所有见过的画中最好的一副,比名家更好。
“怎么卖?”
老板讪笑:“不卖。”
周宿轻挑长眉。
老板忙解释:“画主叮嘱过,多少钱都不卖。”
“啧。”他笑着拿烟盒,拍在掌心里,摇一根抵进嘴里咬住,“画主哪儿呢?”
老板忙引方向:“那边,刚走没多久,兴许追得上,是位姑娘。”
周宿点烟的手一顿。
姑娘?
这画功没有几十年阅历出不来,竟然是个姑娘,不知道和住持那个所谓的“老朋友”谁更胜一筹。
周宿去老板指引的方向。
淮江石桥多,周宿没瞧见人影,倒等来秋雨。
桥下碧波轻荡,涟漪渐行渐远,船头从桥下缓缓使出,戴着斗笠的船家撑船。
周宿不经意低眸,江.青绿色,一抹倩丽身影映进眼底。
斜雨漫漫,她撑一把十二骨伞站在船尾,瓷玉白的旗袍点亮这秋色,身段窈窕婀娜,水乡般的细腻与温柔。
两岸轻雾绵绵,溏江孤舟,她只身前行,背影成谜,本身已经成一幅画。
周宿觉得怪,头一次清醒的望着个姑娘的背影发愣,还是他最不爱的一款。
有些没拿稳烟,烟头从指间掉落,恰恰落在了她的十二骨油纸伞上。
雨幕里,姑娘的伞慢悠悠往上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