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老先生的书府坐落覃城的东边,几乎靠近郊外。哪儿有大片的柏树,成荫成林。书府就在林子中央,坐东朝南,两座石狮和风灯座,踏跺下铺着色泽均匀的燕窝石。 牌匾用前朝小隶题名:邹氏书府。 门铺雕铸以明月花形状,寓意天地可鉴。 两边皆有题词,左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右边是‘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 嗯,就是有教无类,广而授之嘛。 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说一个人有了知识就有了底蕴。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就是说好学的人,任何事都竭尽所能去做的人,他们离智者、仁者也就不远啦。 沈长安想,这个题词不工整,左边是诗人的赠友诗,右边是儒学前半句,搞不懂这个邹老先生。 “长安。” “是。” “去扣门,记住,缓慢敲三下,没人应再敲慢两下。” “哦。” 这个礼节沈长安知道,古代拜访尊上的时候,尤其是在初次登门拜访,后生要穿长袍宽袖的常服,微微侧身,右手扣门环,左手拈袖角。 这叫拈袍礼。 敲第一遍没有人开门,可以敲第二遍,这一遍要呼其尊名。 如,边敲,边喊,邹老先生,晚生沈锡求见。 《宋史·杨时传》,程门立雪典故。 据说当时杨时和游酢去见程颐,游酢是先敲过三次门,可是没有人来应,杨时便劝阻说等老师醒来再打扰。于是两人不骄不躁,尊师重道的的性格,最终得到程颐真传。 不过要是道士敲山门的话,通常就要连续敲五下,寓意善信将金、木、水、火、土五行带进道观。 沈长安个子刚好到门铺,要垫起脚抬手才能够到门环,还有书府的门槛,沈长安低头一瞥,它是真的很高啊。 平常来说,普通门槛也就是三尺高,一米左右的高度。 可是书府的这个门槛,沈长安大约估计,得有三尺多,要是跨进去的,他这个小个子还得费点劲。 咳咳。 “邹老先生,弟子沈锡,前来求见。” “砰,砰。” 等一会儿,没人应。 沈大娘朝他招手,示意,先下来。 沈长安下石阶险些趔趄摔倒,沈大娘及时扶了他一把,责备道:“端重些。” “是。” 两母子在林中等了约半刻中,沈长安仰头问:“邹老先生是不是反悔,不想见我啦。” 沈大娘:“那你就等着抄书吧。” 沈长安吓得赶紧双掌合一,默念,道君赐福。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书生模样穿长衫长袍的中年男子开了半扇大门。嘎吱,中年男人朝两人请礼。道。 “我家先生说,他只收学生,不收弟子。” “嗷嗷。”沈大娘如梦初醒,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目不斜视一记拍肩杀, “重新说。” 沈长安明白。 他朝石阶上的男子作揖:“学生沈锡,前来拜见邹老先生。” “两位,里面请。” 中年男子是邹洪昌的侍从,叫何曦之,他爹曾经是邹洪昌座下的得意弟子,可是何曦之不太像读书的材料,考了五次秀才都没中,后来他爹就说算了,君子之事,不过三耳,你这样想来就算日后考中也没甚大出息。不如跟在邹老先生身边多闻少言修心益善。 于是这样,凭借何老爹的关系以及何曦之自身的随和性格,邹老先生收下了何曦之。他不是老先生的侍从,不过是类似于高级书侍的总管家。 转过萧蔷,书府墨香弥飞。四方天地,颇为广阔的视角,仰天而观,能看到大气象。就是道家所说的四象。 不过也澄清,儒家四书五经中的《易》可称《周易》,也是道家的《易经》。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八卦是由太昊伏羲氏所创的一种上古代时代的早期文字和符号,可用作[卜筮]。 《周易》本是儒家经典之列。 后来被道家偏重。 何曦之请礼:“沈夫人请留步,先生只见沈锡。” 沈大娘忙点头,将沈长安推了出去:“好好,我在这里等他出来。” “儿子。”沈大娘不放心,还临前叮嘱,不许顶撞先生,不许与他辩论。切忌,把你胡说八道那一套给我收起来。 “嗯。” 沈大娘将提在手里的束脩六礼全部交到沈长安手里,示意他,去吧,端重些。 谁知,何曦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沈长安自己往里面走。 “鼻闻磬墨香,足下生清风。沈锡,跟着自己的心走去找先生吧。” 啥? 盲找呗。 沈长安将芹菜夹在腋下,步履蹒跚往里走。 沈大娘站在门厅外的甬道,祈祷祖宗保佑。 何曦之去茶房奉来一杯热茶,请沈大娘进大堂来坐。沈大娘显得有些拘束,没敢多问多说,一心盼着沈长安千万别出岔子才好。 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只听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嘎吱门开声。沈大娘连忙站起来。沈长安又完好如初走出来,腋下依旧夹着带进去的芹菜,提着干瘦肉条和桂圆、红豆等六礼。 沈大娘心下一惊讶:“长安,先生不肯收你?” 沈长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大娘:“你和先生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他问我,我就答,没见他不高兴的。”沈长安回忆道。 邹老先生坐在蒲团上,捻须的动作缓和而有节奏,语气慈祥又温和。像个很好说话的老人家。 “那最后先生给你说什么了!”沈大娘急切问道。 沈长安费劲的提起胳膊,手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带着红豆滚落了一地,沈长安如实说:“先生送了我两本书,然后就让我出来了,没交代其他的。” 一本《裴旻传》,另外一本是《董其昌画记》。 何曦之拱手作揖,脸上带着恭喜的笑意:“恭喜沈公子,先生是要收下你这个学生了。” “喏?” 沈大娘也被搞糊涂了,既没有收下长安的束脩六礼,也没有受长安的拜师礼,如何就算先生收下长安了呢? 何曦之解释道:“《裴旻传》是先生的先祖曾为裴旻亲笔亲身写下的传记,世上无其他范本,仅此一绝。内容大多记录了裴旻日常练剑招式,另一本《董其昌画记》是董大师的真迹,一共十二卷十一册。想来。”何曦之看了看沈长安手里书册的厚度,说。 “先生约赠了你一半儿了。” “这就表示先生要收下你这个学生,而且是因材施教。恭喜沈公子,先生是看出公子在剑术和丹青上将来有所造诣,所以倾囊相赠。” 原来这样。 沈大娘一方面替儿子高兴,一方面又觉得这个礼是不是太贵重了。 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裴旻大师的剑法号称三绝之一,另外两绝分别是李白的诗词和张旭的草书。 更是董其昌的画,着实太珍贵了,先生对长安如此大手笔,沈大娘忽然觉得有些愧不敢当。 她让沈长安将两本书还给先生,长安年纪太小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但是长安能成为先生的学生,很荣幸,很荣幸。 沈大娘问道:“那什么时候长安可以进门受学?” 何曦之:“静候佳音。” 如此,甚好。 甚好。 沈大娘心里早念八十遍阿弥陀佛,这是祖上有积德所以长安才出师安顺,拜了邹老先生为师,那是多大的阳运啊。 回来的路上路过包子铺,包子铺老板笑眯眯招呼沈长安去吃包子。 “长安,听说你去东城拜邹老先生为师啦,将来一定有出息。” 走过烧饼铺子:“长安拜师啦,哎呦,将来一定高中啊,来来,给你两个烧饼吃。” 来到布店,老板娘欢喜拉他们进去,拿出新染的布匹给沈大娘。 “长安将来是个有造化的,他爹没读完的书啊他准能都读完,这匹布是给长安的,做一身新衣裳,高高兴兴学书去,啊。” 沈大娘推辞笑道:“谢谢你惠大娘,布就不用了,心意我们收下,先走了。” “哎,有空来看看啊。” 沈长安一路不语,沈大娘以为他心情不好,快到家的时沈大娘问他是不是不高兴。沈长安说。 “娘,邹老先生今天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 “嗯?” 沈长安将心事说出来。 “先生问我如果放弃家里的安逸读书生活,随他去游历三川十一省,愿不愿意。” “什么!”沈大娘惊讶失声。“游历,三川十一省?怎么会这样问你呢,你说明白点。” 沈长安如实回答。 “先生见了我,看了拜师信,他看了好久,然后什么也没说。还抬头和我对视,我以为他不满意要让我走,谁知他开始和我谈论先秦,谈古道,谈诸子百家,说天文地理,还提到了太极八卦易经书,我说太深奥我听不懂,最后他就问我这个了。” “他真的和你说天谈地,还说了诸子百家太极八卦?” 沈大娘不理解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问你,是你到底和先生说了什么!如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沈大娘以威武相逼。 沈长安摇头又招手:“没没没,我一个瞎话也没多说。” 他这次真的一个字都没瞎说。 而且,他其实开始希望先生收下自己当学生的,或许,读书才是正|道。 当他感受到路过各种铺子,老板们他们对沈大娘的热情,以及覃城的学风盛行,这种大环境之下沈家所处的状况。 只有自己读书才能改变吧。 倒是沈大娘暗自忖度,仿佛有种不好的感觉蔓延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