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反对秦统治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秦始皇下令擒拿齐王建在逃的四位公子,陈慎之身为幼公子,名列其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慎之脑海中乱糟糟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犹如海啸,他垂头看向手中的白绫,这条白绫便是从自己脖颈上扯下来的。
事情还要从方才说起。齐王身死,身为幼公子的田慎之走投无路,便来投靠族叔田儋,陈慎之眼前哭丧的男人之一,便是田儋。
田儋约莫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满是褶皱的面容上还挂着纵横的涕泪。从姓氏上看,便知道田儋也是齐国的贵胄,他并非是陈慎之的亲叔叔,算是齐国的王族,齐王死后,田儋雄霸狄县,成为了狄县的巨富,在狄县颇有声望,秦始皇刚刚统一六国,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将狄县的田家连根拔起,着实是一件困难之事。
田慎之欢天喜地的来投靠田儋,本以为找了棵好乘凉的大树。田慎之一来,果然受到了田儋的礼遇,好酒好肉招待,叔侄二人手握手,涕泪交流回忆齐国往昔,那便是忆苦思甜,好不亲热。
哪知三杯两盏淡酒过后,田慎之不胜酒力,田儋却蓦然翻脸,立刻唤来自己的两个堂弟,抬来一口薄木破烂棺材,令两个堂弟用白绫绞住田慎之的脖子,活活勒死,扔进破烂棺材之中,准备抬走。
田慎之沉醉在温柔乡中,便这般消无声息的没了,陈慎之一睁眼,取而代之,变成了正在被谋杀的,齐国亡国幼公子……
田儋和两个弟弟看到陈慎之诈尸,均吓得不轻,尤其是田儋,年纪大了,吓得差点挣蹦起来,狠狠哆嗦了好几下,手指颤巍巍的指向陈慎之:“你……你……”
陈慎之捋清了事故的缘由,他并未惊慌,或许是秉性使然,他并非一个咋咋呼呼之人,反而很快镇定下来,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田儋。
“自己”没死成,难保田儋不会再下一次狠手,田儋人多势众,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弟弟在侧,陈慎之目测了一下自己这羸弱不禁的身子板儿,硬拼是拼不过的。
唯独智取。
陈慎之干脆先下手为强,杀了田儋一个措手不及,嗓音冷静而平缓的道:“叔父,这是何意?慎之不明。”
他说着,白皙且毫无血色的手掌平摊,叠山暗纹的白绫从掌心垂下,被晚风吹的一飘一飘,映衬着棺材,看得田儋又是一个激灵。
古人都信鬼神,敬鬼神,畏鬼神,田儋被陈慎之唬住了,苍老的眼眸乱转,磕磕绊绊的开口:“贤侄,你、你听叔父道来,叔父……叔父也是迫不得已啊!都怪那犹如虎狼一般的秦人!是嬴政,是嬴政下令,要你的命啊!如果叔父不照做,田家上上下下,甚至咱们狄县所有人口,都要赔命!”
嬴政,自然便是如今统一天下,登上皇帝之位的秦始皇了。
之前也说过,春秋战国时期,男子称氏不称姓,秦朝刚刚开始,还保留着这样的礼仪传统。秦始皇姓嬴,赵氏,名政,按理来说就算直呼大名,也应该是赵政才对,田儋如此呼唤嬴政,显然是对秦皇的一种鄙夷。
毕竟在其他几国眼中,秦国是最不得登大雅之堂的蛮夷,乃是虎狼之族,更何况灭国之恨呐。
田儋说到这里,似乎说服了自己,来了底气,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道:“贤侄,为了田家上下,为了复兴齐国,你……你就走好罢!你的家眷,还有叔父我照顾呢,走好罢!”
“哗啦!”田儋一挥宽袖,给两个弟弟打眼色,满脸不忍的道:“荣儿,横儿,送贤侄……上路!”
田儋的两个弟弟一看便是武将出身,一个个人高马大,肌肉纠结,左右夹击而来,双手一分,绷直白绫,就要再次送他上路。
不同的是,上次送走的是田慎之,这次他们要送走陈慎之。
陈慎之眯了眯眼目,他看得出来,田儋口中大义灭亲,十足不忍,但其实田儋亦是有私心的,各地都在反抗秦皇的“暴*政”,田儋乃是齐国的王族,又是一方名门,如果代表齐国摇旗呐喊,名正而言顺,说不定还能重建齐国,取而代之成为齐王。
而陈慎之是齐王建最小的儿子,如果陈慎之还活着,田儋就算摇旗呐喊,最后也是给陈慎之做嫁衣,如今能借着秦皇之手,除掉陈慎之,何乐不为?
好一个伪善的豪杰。
白绫已经缠在陈慎之的脖颈上,惨白的绫带,衬托得陈慎之的脸色更加惨白而无有血色,纤细的脖颈,羸弱的仿佛柳枝,轻轻一绞,便会断气。
“且慢。”陈慎之平静的开口,脸上毫不见畏惧。
田儋不理会他,催促的挥袖,示意两个弟弟快些动手。
陈慎之不但不惧怕,略微失去血色而呈现淡粉的嘴唇轻轻一勾,甚至露出了一抹浅笑:“叔父以为……嬴政要的只是慎之的项上人头么?把慎之的尸体献给嬴政,足够么?他要的,是你田氏满门,上上下下的人头,甚至是所有老齐人的人头,你自己……逃得过么?”
一连三问,咄咄逼人,田儋没说话,安静的堂舍里却听到“咕咚”一声,那是艰涩吞咽口水的声音,田儋的掌心微微溢出汗水,证明着他的紧张,全都被陈慎之说对了,嬴政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陈慎之敏锐的捕捉到了田儋的恐惧,一旦畏惧,便是输了,缓缓的道:“我倒是有一法,可以免除田家的祸患。”
“哦?”田儋勉强镇定,道:“老夫凭甚么信你?”
陈慎之轻笑一声,甚至轻轻掸了掸因着躺在棺材里,被压褶皱的袍子,十足笃定的道:“置之死地,得偿一试。叔父……还有选择的余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