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芍睁着湿漉漉的眸子,浑是不可置信。冲喜这事本就荒唐,更遑论是给司礼监掌印冲喜。她年纪轻轻心思澄澈,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却也知晓这若当真是王氏所说的福分,她二姐姐如何不去?
只一想到外边关于靳濯元的谣传,陆芍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青面獠牙、面目可怖的怪人来。
她瑟缩了一下,立时腿软跪在地上,豆子大小的泪珠儿一颗颗砸在地上,扯着王氏的裙褶道:“母亲,都道督主大人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芍芍不敢...”
王氏垂眼瞧她,恐她不应,拢了拢手炉,复又利诱道:“我知晓你在余州还有个被胥吏倾占的绣坊,这个绣坊于国公府而言可有可无,于你养祖母而言,却是毕生的心血。我母家也有在余州做官的,你此去冲喜,不论成与不成,我都会嘱人将你祖母的那份家产讨要回来。”
这话算是捏住了她的软肋。
陆芍心中了然,祖母一生节俭,待她却从不苛克,便是自己吃些粗食,也舍不得陆芍吃半点苦。余州的绣坊说是祖母心血的,实则是在替她做打算,是她的祖母疼爱她,恐她日后被夫家看低,这才日日操劳,替她挣下了这份妆奁。
绣坊被倾占,她心里愧疚,愣是觉得自己没本事,才没守住祖母的心血。本想着把府里月钱攒下来买回铺子,谁料王氏当下就以绣坊利诱,软硬兼施,竟是不给她留有后路。
好话坏说都说尽了,陆芍的眼底蓄泪,像是掬着揉碎了的星芒,她吸了吸哭红的鼻子,眼里的光渐渐黯淡,饶是如此,她仍是将眼神落在背对她的陆齐华的身上。
当年便是陆齐华亲自下余州,将她从余州接来。在这之前,陆芍从未出过远门,她尤记得从余州到汴州路途遥远,她捱不住车马劳顿,倚着父亲的肩头昏睡了过去。父亲解下大氅披在她肩头,这是她打祖母离世后,睡的头一回安稳觉。
可惜安稳的日子并不长久。
陆芍深吸了一口气,直起发颤的身子,抬头对陆齐华道:“爹爹,我不愿去提督府!”
声音有些稚气,语气却是坚定。
这一声终是让陆齐华转过身来,他眉头紧蹙,眼中的愧怍散去,整个人显得有些躁郁。
这四姑娘到底是养在府外,论亲疏远近,自然比不得府里长成的姑娘,将她送去提督府,歉疚有之,却没到心疼不舍的地步。
他压制住脾气,开口劝哄道:“非你母亲刻薄,只顾着你二姐姐。实在是你二姐姐原就是同都指挥使家的嫡次子说过婚事,现如今说是三司各行其职,真正手握实权,也唯有都指挥使司,这样的人家,我们开罪不起。”
陆芍没听过都指挥使的嫡次子,她只是有些好奇:“二姐姐若是当真有婚事,爹爹为何不同太后娘娘明说,兴许太后娘娘恩典,肯另择他人给督主冲喜。”
陆齐华被这丫头噎住,面色一阵青白。他能在官场磨盘两圆,一手撑起国公府的门楣,心里自有千万个成算与谋划。
如今宦官当道,东厂位高权重,几乎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陆齐华不愿得罪太后,可是倘或太后势单力薄,当真没法同靳濯元抗衡,他率先在提督府留个后手,也不至在一棵树上吊死。
横竖出了事有太后兜着,若陆芍那丫头当真能入靳濯元的眼,讨好靳濯元,他在朝中岂不是又多了重倚靠。这事怎么算都不亏。
话不好敞开来说,陆齐华只得胡乱敷衍道:“你是不懂汴州的错杂,爹爹眼下也是没办法了。”
他搭着陆芍的肩,将人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好孩子,去提督府只是权宜之计,后头的事自有爹爹和太后替你周全。你到底是我们国公府出去的,若是那靳濯元当真容不下你,爹爹又岂会坐视不理。当下就算是为了爹爹,为了整个陆家的兴荣。”
外头朔风凛冽,吹得窗棂一片作响。陆芍来时受了风雪,方才又低低哭过一回,双耳灌了国公爷和王氏话,只觉得头也疼,胸口也闷。
陆齐华言语中的真假,她已没了分辨的力气。屋子被炭火烘烤,活像是煮沸了的瓦罐,热得昏沉,屋外虽冷,反倒能教人清醒起来。
“容我想想。”她绕过炭盆,正欲推门透气,远远瞧见月洞门内走来一身着胭红色簇新袄子的姑娘。
不待她推门,就瞧见常妈妈拿着油伞大步迈入风雪中。那头分明撑着伞了,她仍斜打着油伞替她遮风。
“二姑娘快快,再加紧些步子,外头天寒地冻的,没得染了风寒,夫人又该担心了。”
陆婳听着常妈妈催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嘴上连连抱怨道:“我在屋里呆得暖和,做甚么非要一起用膳,还是同陆芍那丫头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