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的纸花灯被蒙了一层湿腻,在杨今予仅剩不多的回忆里,好像当时整座城都雾蒙蒙的。
人们对于年节的归宿感,总是近乎朝圣。
杨今予先看了眼信纸背面盖的戳。
他匪夷所思的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当时给他盖邮戳的服务员的音容笑貌。
那是一家和邮局合作,给未来写信的创意店,靠售卖纪念品与贺卡明信片。当然最引人耳明目的,就是给十年后寄信这项服务。
刚上幼儿园的小男孩才将将会握笔,并不会太多写字。有不会的地方就写拼音,拼不出来的,老妈便握着他的手,他念什么字,老妈就带着他写什么。
小孩子哪喜欢写字,他只是想要门口一碰就叮铃响得小灯笼赠品。
后来如愿以偿捧到了赠品,以至于父母后来与服务员交谈确认地址时的面容,都变得模糊虚幻。
杨今予冰凉的指尖将信纸正面展开,一行再普通不过的问候语滑进视线——
“来自未来的小鱼:你好,我是6岁的杨今予,惊喜吧?”
予字写成了矛。
他默读起来,心里生出光阴流转的奇妙感觉。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世界末日是不是已经到了,人类还居住在地球吗?你是不是已经会开宇宙飞船了?如果不会,那开飞机总会了吧,飞机可比宇宙飞船简单多了......”
看到这幼稚的语气,杨今予顿感牙酸。
我已经统治银河系了弟弟。
接着往下看,“我又胖了,妈妈说我长大后会变成大胖子,真的吗?”
杨今予摸摸自己窄窄的腰,还好吧。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是我会轻功就好了,不用学开飞机也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噫......
“我还是很担心,你该不会真的长成大胖子了吧?”
没有,我一直很帅。
“好吧,妈妈刚刚说,就算长成大胖子也没关系,不会因为变丑就不要我的。”
......也不会因为很帅就留下的。
杨今予在心里,自娱自乐接了一句又一句。
他读得很慢,看到最后一行时,字迹突变,字体秀丽漂亮,俨然不是他的笔触。
“祝我们小鱼永远健康快乐。”
他看着最后一行的落款,陡然呛了烟尘,一阵猛烈的咳嗽,窗台上的一个小摆件被打翻在地。
滚落到了地毯上,激起一阵飞扬的颗粒。
突然有点心虚。
仿佛有人隔着漫长的光阴摸了他一眼,可现在的小鱼,还真是让老妈失望呢。
没作久留,杨今予凭记忆把自己打包到了花哥处。
“枪花刺青”就是花哥开的店,杨今予小学无处可去时常买杯饮料,在二楼一窝一下午。
枪花刺青说是刺青店,其实刺青区域就占一层一个门面,上面还有两层。
一楼门面装修风格很哥特,壁纸全黑,满墙的纹身图样展示,骨饰挂饰钉了一墙,吊灯的灯罩也是极简色系。
花哥平时没活儿的时候就喜欢坐门口那抽烟,跟隔壁理发店那几个小伙子逗闷子。
一般良人看这架势就嗤之以鼻,能在这儿进进出出的,搁各位家长嘴里,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一楼店后面有个隐藏小门,从那楼梯上去,二楼摆了几个台球桌棋牌桌,平时来的都是不良学生,偶尔也有在这赌球的大哥。
再往上到三楼,是花哥自己的房间了,吃饭睡觉都在这儿,看店方便,不让外人进。
至于杨今予是怎么和这儿的老板认识上的,历史已经不太可考了,他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
店就开在他小时候上课的琴房附近,大概是某次路过,花哥那招猫逗狗的DNA不知道怎么就动了,冲他“哎,小孩儿”了一嗓子吧......
按理说,花哥这个点是不会起床的。但他要过来,好歹收拾了一下店里,提前开张了。
杨今予一进门便看见花哥打着哈欠,趴在工作台上画图。
“哥。”他叫了一声。
凑过去看,图纸上弯弯绕的线条,隐约能看出来是只鸟类,有点抽象。
花哥乍听见人声,抬眼见是杨今予,跟他摆手:“来了啊,一年没——嘶,先别说话,突然来灵感了,等我画完这点。”
花哥说着就真的没再理人。
丝毫不管什么待客之道了,神了八经一头扎进了手头的稿纸上。
花哥低头画画时,及肩卷发懒懒散在肩头,颇有艺术气息的发丝半遮半掩搭在眼皮上,狭长的狐狸眼透着认真劲。
常让人忽略,他其实是个满嘴流子话的混混。
搞艺术的,多多少少靠灵感吃饭,杨今予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投入。
他没再出声打搅,取了瓶矿泉水,坐收银台边上等着。
不多时,花哥终于收了画笔掸了掸纸,大概是满意,自满地欣赏了一会儿。
“行了,说说,回来干嘛,怎么想的?”花哥弯腰把画收进了抽屉,就地吹了纸屑,倚坐在了工作台上。
杨今予:“没怎么想,本来也不是我家,该回来就回来了。”
对于杨今予的家事,当哥的多少知道点。花哥话里听音,已经能脑补出不少剧情了,就没再多嘴。
他把话拉到了乐队上:“那你北京那个队呢,退了?”
“嗯。”
提到乐队,杨今予瞳孔里泛起微弱的光,像是有把小火星在眉目间挣扎了一番,瞬间又被淹没在眼皮下,他淡淡道:“理念不合,早该退了。”
花哥从工作台上摸出两根烟,给杨今予递了一根:“往后怎么打算的?这回回来,就你自己了吧......还玩音乐吗?”
花哥意思很明显,一个高中生没了家里经济支撑,学费生活费鸡毛蒜皮全是麻烦,艺术这条窄道更是寸步难行。
杨今予无所谓地提起嘴角:“玩啊,以后有活儿给我留意着,不挑。”
不仅要玩,还要玩出名堂。
花哥只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又开始犯倔了。
跟谁赌气似的,脑门上就差写着“我就算饿死也要组乐队”几个大字!
“不是吧宝贝儿,你到蒲城这小破地方挑人啊?想组个强队,北上广哪不是任你挑啊,最次你往南方走,成都重庆环境都比这好太多。”
花哥觉得很有必要给出一个忠告。
但他这弟弟也不知道是多年的中二病又复发了,还是纯属抽风。
只见他紧绷的唇缝轻蔑一提,狠话不要钱的往外砸:“二十年前蒲城也是摇滚之乡,我要的人不需要多强,只要听话跟着我就行,我带他们走出来。”
花哥:“......”
愁啊。
花哥一言难尽扫了一眼他这豪言壮旅的弟弟,没好意思泼冷水。
杨今予又轻飘飘撂出来一句:“对了,你认识房产中介吗,我想把枫玲国际那套房卖了。”
花哥:“?”
所以这才是你的底气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