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颜霁月迟迟不按下手印,苏慕心里突然有点慌。
这家伙该不会是像上辈子那样反悔不想离了吧?
因此她故意轻慢的笑了笑,刺激他:“怎么,颜大少爷舍不得我了?”
“谁会舍不得你。”颜霁月果然被她的话所激怒,闭了闭眼,摒弃了脑海中那些七零八碎的混乱,用力摁了下去。
和离成功。
苏慕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容灿烂明媚,恍若盛夏阳光般刺眼。
她飞快的将和离书收好揣在自己的怀中,并开始收拾本就不多的衣物。
颜霁月看着她如此急不可耐的样子,突然有一种被拂了面子的羞辱感。
他问道:“你竟然连在颜府内过一晚的心思都没有?就这么着急的搬出去?”
苏慕一边将衣服打包好,一边轻松地笑道:“如今我已不是少爷的入赘妻,也不是颜家的仆人,自然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那你要去哪儿?外面天已经黑了,你难道要住客栈吗?”颜霁月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不会着急把你赶出去,你可以在这里将就一晚。”
“少爷不必担心,我自有自己的住处。”苏慕收拾好行囊,婉拒了颜霁月的好意。
老实说,苏慕对颜霁月是有些怨的,倒不是怨颜霁月不喜欢她,毕竟讨厌一个包办婚姻的妻子合情合理。
她只是生气,明明他们都是受害者,她却要被迫承受所有的指责。
而真正的施害者,却被他保护的好好地。
成婚十年,她们有那么多可以和离的机会,偏偏他就死拽着她。一面觉得自己和她成婚委屈,时时刻刻在她面前抱怨;一面又不肯放她走,甚至还主动提出想和她生孩子。
真是莫名其妙。
他们在这场婚姻里彼此磋磨了十年。
如今回想起来,苏慕甚至想不出她和颜霁月有哪怕一段称得上快乐的记忆,一段都没有,只有一地鸡毛。
可现在,面对刚刚和她成婚半个月的颜霁月,她不想将这种怨施加在少年颜霁月身上。
毕竟此时的他,是真真切切的想与她和离。
他有什么错呢?什么都没有。
他就如同一把利刃快刀,干脆利落的斩断了她们心力交瘁的婚姻。
从今以后,他可以痛痛快快的去爱他想爱的人,沈二小姐也好,其他人也罢,她们两不相欠了。
当晚,苏慕收拾好行囊离开了颜府。
黑沉沉的乌云压在天边,下一秒,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落在江南小镇青苔绿瓦之上,落在她的发间,洇湿了她的发梢眼睫,缠绵在她白衣红衫之上。
她凭着记忆在黑夜中穿梭在冒着青草味的小巷间,来到了熟悉的小院前。
她推了推门,门没有从里面拴上,她很轻松的就走了进来。
房间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等,听到动静,窗户上略过一道人影。
谢依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光洁的脚踩在地砖青苔上,墨绿色的眼眸比水墨里江南还要盎然。
“苏慕。”他静立在烟雨朦胧间,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怎么光着脚跑出来了?快进去。”苏慕拉着他的手。
进了屋之后,苏慕脱下外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拢了拢被打湿的长发,用一根素簪子将披在身后的长发挽起。
等她打开门,谢依已经端着一杯热乎乎的浓茶守在门口了。
看见苏慕出来,谢依眼眸弯弯,深绿色的眼眸随着他的笑容好像被风拂过的稻田。
他将茶往前递了递,用学会的为数不多的中原话说道:“喝。”
苏慕笑着接过茶,抿了一口,舒心的暖热流遍全身。
屋外阴雨潺潺,屋内温暖干燥,穿越十年,不用在商场勾心斗角,不用在一团理不清的婚姻里纠缠,苏慕的内心第一次感受到平静。
她将手伸出屋檐外,雨滴砸在她的手心,飞溅的水花溅到谢依的眼眸里,青绿稻田被水打湿。谢依本能的闭上眼睛,异域浓密的眼睫打湿后湿哒哒的垂在眼尾。
苏慕轻笑一声,指了指窗外,说道:“雨。”
谢依擦干眼尾的水痕,湿漉漉的眼眸望着她。
苏慕拉着他的手,像她刚才那样伸出屋檐外,这一次谢依没有像之前那样抵触抗拒。
谢依静静的感受着雨水的湿润,听着耳边苏慕温柔的声调,婉转如水汽般氤氲:“雨。”
他突然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在教她中原话。
以前拐他的人牙子也试图教他,为的是讨好买家。
秀才也试图教他,为的是附庸风雅。
谢依虽然不懂中原话,但他并不傻,他能从女人暧昧不明的眼神里感受到,她们所教授的词汇里带着上位者俯视的施舍,以此让他卑微的仰望,下贱的讨好,如狗一般摇尾乞怜,满足她们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并且她们急功近利,若他不能在短时间内学会,必然要吃些苦头涨涨记性。
但苏慕似乎和她们并不一样。
她的教学是漫无目的的,一会儿指指缠绵的细语,一会儿指指墙角边杂草、盛开的野花、飘落的树叶,那些讨好女人的话,她反倒一个字也没提。
他若学会,她就温柔的冲着他笑,像是在鼓励,亦是在夸奖。
他若学不会,她也不恼,反而笑容更深,不疾不徐的再说一遍,纠正他的发音,直到他学会为止。
不会骂他,也不会打他,她就好像这场氤氲潮湿的细语,温柔地滋润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