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还算平坦、干净的黄土路,豆大的雨滴噼啪砸落,贴着地面溅起一片烟尘气,雾腾腾的,视线都有些失真。
远远将王家的大门甩在身后,张媒婆这才觉得自己停滞的心脏开始律动。
“唔……”
颤颤巍巍吐出一口浊气,也顾不得颇值几个银两的丝绸衣衫沾满泥泞,一手杵着胸口,一手轻抚额头,婀娜的慢慢颠儿回家去。
“哎!哎!”
赶着硕大老母猪的农妇老远就看到一阵烟尘起,紧喊慢喊就怕张媒婆冲撞自家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宝贝’,要是猪羔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婆婆非得揭了她的皮不成。
“我说张嫂子你慌张什么,把我猪惊着了!”
张媒婆嫌弃的啐了一声,连忙往后退,只一想到自己刚刚差点和这么个恶心人的东西撞在一起就直犯膈应。
“我今儿可算是开了眼了,青天白日见着了活鬼,她婶子你是没看到老王家那个病秧子的模样,青面獠牙、四仰八叉、简直就是恶鬼出世……”
神魂归为,张媒婆好似重活过来,就算是头顶天雷滚滚也没有挡住这娘们儿一张嘴,添油加醋编排王家明一顿,之后更是逢个人就要叨扰几声自己在王家受到的惊吓,以及王家明那可怖的恶鬼模样多为瘆人。
于是,在一个平凡的午后,‘王家那个病秧子儿子回光返照,已经没有人样,估计没有几天活头’的消息伴随着滚滚天雷,迅速传遍四里八乡。
“咳咳咳…………”
一幼童捧着豁豁牙牙的粗瓷碗,剧烈的咳嗽起来,喷了对面人一身高粱米。
“祯儿……”
幼儿身旁的妇人满眼心痛的放下粗瓷碗轻抚儿子后背帮儿子顺气,粗布衣衫、满眼疲惫仍然难掩其美貌。
“喝些水缓缓,慢点吃……”
赵祯向被自己喷了一身饭的三哥赔了个不是,一向骄纵的赵子瑞难得的没有动气,想来被两月的艰难磨掉了不少棱角。
小小的插曲之后,一家老小三十多口雅雀无声挤在小小堂屋里吃饭,一时间只有柴火噼啪的声响,就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极少有,虽身处陋室,身着粗布褴褛,可这一家人男的英武,女子镌秀,为这破屋增色不少。
正是刚刚被贬黜于此的当朝前首辅--赵卓一家。
“祯儿。”
老太爷赵重阳年逾六十,在长子、长孙、举家贬黜的接连打击下,苍老了不只是一点半点儿,短短月余,身形已有些佝偻……
轻唤一声赵祯,知晓自小娇生惯养的孙儿吃不惯高粱米,将自己身前并没有怎么动过的一碗小米粥递给他。
“祖父,祯儿只是吃的快了些,不碍事的……”
赵祯虽年幼,生在皇都的幼儿心智自然早熟了些,是以并没有趁机朝着赵重阳撒娇讨喜,反倒端起瓷碗大口吃起来,噎的小脸通红,使劲吞咽的模样刺痛了赵家男人的眼眶。
“祯儿。”
赵重阳心疼孙儿,虽是庶出,到底是跟前长大的,不过心力交瘁的他实在是抽不出神来哄赵祯,只是语气稍稍拔高了些再次唤了赵祯。
“谢祖父。”
在母亲的示意下,赵祯接过祖父手边的瓷碗,小声道谢,却是小心的将瓷碗递给了赵云霆的孤女赵钰……
赵重阳却是没有理会小赵祯,眼神滞滞的盯着堂中一盆地火,跳动的火苗似乎在炙烤这老人心脏,火烧火燎的刺痛感觉自从赵卓父子逝去之后就没有停止过那么一瞬间。
而接下来人带回来的一个消息,又在赵重阳褴褛的心间重重撒了一把盐。
“爹。”
来人脱掉蓑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步走到赵重阳跟前。
“传言属实,王家明挺不过今晚了。”
一听到王家明那个小子快不行的消息,赵重阳立即让他出去打探一下消息,赵越觉得直接上门定是不妥,于是冒雨硬是截住了从王家明家出来的郎中,三言两语就知道了个大概,赶忙回来告知老爷子。
“这该如何是好……”
赵老夫人面前的小米粥同样一动未动。
她乃赵重阳原配嫡妻,高官嫡女,膝下只赵卓一嫡子,天家善妒,容不下英才,收走了她惊艳绝伦的嫡子、嫡长孙,就连唯一的嫡孙都要因为天家的荒唐念头嫁于农夫……
人走茶凉,山穷水尽的赵家拼尽最后一点家底,顶着巨大的压力才定下王家明这个病秧子,原想着这对病歪歪的母子活不了多久,到时候赵云澜就可以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谁成想人算不如天算……
“砰。”
赵老夫人猛地一拍桌面,全家上下三十多口顿时禁声。
“就算是阎王要收他的命,没撑到云澜……他就不能死!”
赵老夫人牙咬切齿吞下‘过门’两字,低头在自己儿媳耳边嘱咐了几句。
“母亲……”
一边是独子,一边是年迈的婆母仅剩的体积,海氏两难。
赵重阳悠悠睁开眼,已显浑浊的眸子划过愧疚,苍老的指掌轻拍老妇人紧握的掌心。
“我还没死,云澜的事情你放心,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儿孙的尸骨未寒,不知被葬在皇都何处,赵重阳对老妻有愧,自然不会让老妻掏空最后一点体己。
“赵越,速去王家,将这两个孩子的事情敲定,越快越好。”
赵重阳从家里唯一的炕桌里取出一半大的粗布包裹,层层打开,是一株茶碗大小的如墨灵芝,赵重阳取下一半,将剩下的半块包好交给老妇人。
不能拖了,本来就是使了些手段的,在拖下去的话,怕是‘上面’要直接乱点‘鸳鸯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