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家不在京城,千里迢迢来到这儿一是为了吊丧季家老太太,二是扶正林打算进京面圣,禀报近年来所管地的情况。
季夫人热情待客,硬是要留他们住下,言驿站也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推脱不得,扶正林只好答应。
转眼间,夜幕降落,月色融融,天空上缀满了繁星,一闪一闪地,似乎在偷窥着人世间。
风吹亭纱,季玉泽坐在石凳上点茶,孝服早已换下,袍服雪白,绣着清幽竹叶花纹的滚边。
纤尘不染,高挑秀雅,呈现出孤瘦雪霜姿。
头发冠起,背脊挺直,像白杨树一般挺秀,他提茶盏,茶水倾倒入杯中,热气袅袅。
轻启唇,抿一口,茶香充斥着口腔,先苦后甘。
一举一动,优雅入画。
小秦立于桌边,跟季玉泽多年,摸清了自家郎君的习惯。每到晚上,一有时间,他就喜好自己弄茶。
规律到反常。
本以为今日是季老太太的丧葬,郎君会取消点茶。见到眼前这一幕,发现是自己多想了。
突然,耳朵微动,小秦朝亭外呵斥:“何人?”
扶月讪讪地抚开亭纱进去,尴尬到脚趾头蜷缩。她真是无意的,晚间吃得稍多,睡不着。
积食,不太舒服。去扶媛房间,见已熄灯,便想到离厢房不远处的亭子散散步。
因季府嬷嬷曾说若觉烦闷可随处走走,无需拘束。
季府很大,晚上怕迷路,也怕打搅他人,不敢乱逛,扶月采取就近原则,万万想不到会遇见季玉泽。
即使要凑近乎,姑娘家家的,大晚上的也不是时候,刚想离开,就被发现了。
还有,半夜来亭喝茶?
她觉着有些奇怪。
小秦隐约记得白日见过此人,却不知她身份,皱眉问:“你是?”
还未等扶月回答,季玉泽放下茶杯,修长手指置于清凉的石桌上,一下一下地敲动,看着她,唇微微扬起。
琉璃眼眸倒映着月光和她,莫名多了几分古怪。
油灯被清风一吹,亭内光线暗了暗。
扶月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他身上,只一刹那,好似看到了裹着佛子衣钵的修罗。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
似幻觉,稍纵即逝。
一眨眼,只见他神色恢复如常,轻声唤她,温润有礼:“扶二娘子。”
扶月看似平静地走到季玉泽面前:“季郎君。”听言,得知他们相识,小秦默默后退一步。
季玉泽慢条斯理地站起,见她看向桌上茶盏,问:“扶二娘子可是想吃茶?”
她摆手,如实道:“没有,我只是难以入睡,出来走走。”
不动声色地望着一张一合的粉色唇瓣,在扶月看过来前,偏首对小秦,他浅笑:“那扶二娘子自便。”
态度不温不火。言罢,绕过她出亭子。
扶月看着渐行渐远的清癯背影,紧绷的身子松了松,心想,应该没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
季玉泽踩着青石板路,越曲折游廊,经有山石点缀的小道,最后到达佛堂。
这里雅致寂静,古灯烛蜡。是他常来之地,鲜少人叨扰。
与雕栏玉砌的季府截然不同,堂内布置简单,一佛像、一蒲团、一矮桌、一排经书,一目了然。
墙上还挂着从迦毗罗卫国运来的人皮佛像图,神态严肃、古板。
不像是要普度众生的慈悲,仔细瞧来,反倒有几分像爱吃人爱恨嗔痴,以抚慰自己的地狱怨鬼。
偏偏人无条件地信奉它。
季玉泽端详一会儿,一手握着一卷经文,指腹轻轻拂过人皮佛像图,忽看向小秦,问:“以前没怎么见过扶家之人,是京城人士?”
小秦虽没见过扶月,但对扶家略有耳闻,已逝世的季老太太对扶正林有恩,来往不多。
情义却从未消减一丝一毫。
逢年过节,扶家总会派遣人送些稀奇物件到季府,来来回回,还是引起收礼的下人的注意。
“回郎君,扶家不在京城,也不常来季府。倒是曾受过老太太.恩惠。”
季玉泽不再多问,仿佛只是闲来无事问一句,他落座,摊开经文,拿出宣纸,执笔抄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