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半路被逼停。
陈同江刚敷衍完妻子,等信寄出去了,正赶着要去衙门向同僚夸功,顺带商量守城一事。此时车骤停,他掀起帘子不耐道:“本官有要事,闲杂人等不知道拖走……殿下?”
萧佑銮一身黑色骑装、暗红披风,领口金线蔓延全身,用暗绣纹上了云霞朝日,在日光下暗纹流光,越发显得美人容颜如玉,身形婀娜。
她身后左右整齐列了四名黑甲军卫,手执长刀,披风猎猎,寥寥数人列出了一整支军伍的煞气。
公主一手握着缰绳,靴子轻轻一踢,枣红色的高头骏马便哒哒上前。
骏马居高临下对着帅司大人喷了一个响鼻,美人眸光流转,漫不经心,“城外生乱,城中人心惶惶,陈大人急匆匆的,欲往何处?”
陈同江行礼勉强笑道:“近日城外颇乱,下官这便要去州府与诸君商议良策,不想因此拦了殿下的路,殿下先请。”
“不急。”
缰绳一扯,骏马甩着脖子绕马车行了一圈。
“昨日东门被乱民夺了一刻,事平后陈大人怒气冲冲奔往府衙,待到深夜,悄悄从侧门而出,星夜赶往常平司,一夜未出,今晨回了府,不到一个时辰又出来,现在匆匆往府衙行去……”
萧佑銮似笑非笑,“昨日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
想到昨日铺满桌案的关于镇国公主的情报,想到范满愁眉苦脸告诉他的那些事情,还有王庆礼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陈同江背心渗出了冷汗。
消息灵通至此,镇国公主身边果然还藏了一支暗卫。
七年前这个女人能站在朝堂上变法辅政,令满朝京官战战兢兢,风气一清,而今,她也能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摸清一切,掌控全局。
美人黑色骑装上勾勒的金色霞纹,仿佛是深渊中的厉火,正张牙舞爪地向他袭来,就像情报里记载的一样,将犯下大过的官员悉数焚尽,不留情面。
陈同江一个激灵,待要解释一番,摇光公主似乎又失了兴趣,策马与车身交错而过,一行军卫紧随其后。
“也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沂州的政事我不过问,陈大人忙吧,”马蹄微顿,美人回首,斜睨的浅淡眸子似结了一层透明的寒冰,“只一条,守身持正,心系百姓。守着你的路别行岔了,莫被孤抓到把柄。”
府衙内堂,窗外的日光照不进内室,堂内昏昏暗暗。
陈同江来回走动,暴躁如雷。
“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如今五万多灾民围城,指着粮食救命,你告诉我粮库是空的?
本来暴民就一直在冲击城门,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外面五万人立马全部暴动!”
他喘着粗气,眼珠泛红,靠在椅子上喃喃道:“这本来跟我就没关系,我没有染指过义仓,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同江站起身。
“对,跟我没关系!摇光公主肯定已经查到什么了,她如今虽不辅政,但顶着先帝御口亲敕的镇国封号,事急可代天子伐乱臣,我可不想跟你们一起死!事情都是你们做下的,我现在出了这个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他刚迈出脚步,暗室内的官员一拥而上把他拖住。
陈同江拼命挣扎,“放肆!我是朝廷命官,一路安抚使,堂堂二品大员,你们干什么!”
他被按倒在椅子上,见挣扎不脱,又软语哀求:“我不会去向公主告密的,你们只要放我走,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王庆礼沉沉笑了起来。
他从堂内上首主座站起,慢慢踱步到陈同江面前,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弯腰问:“怕死啊?”
王庆礼古怪地笑,“早就知道你是个靠女人的蠢货,只是不知道这么蠢。昨天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就听话回去哄你娘子给季相写信搬救兵,今天见了文书里那个杀了八百京官的女人一面,就吓破胆了?”
陈同江恶狠狠地盯着他,王庆礼不以为意,吩咐道:“放了他。”
众人松手,陈同江原本整齐的锥髻偏到一边,头发散落一片,他忿忿地揉着被抓痛的手腕。
“想置身事外?你以为,治下的军民府兵,粮饷差补都是哪里来的?”
陈同江惊恐抬头,王庆礼伸手为他扶了扶歪掉的发髻,轻声道:“对,都是常平司从义仓里调出来的。”
范满在他示意下站出来,肉团团的脸上仍带着往日和善的笑意,但这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狰狞。
他翻开一本厚厚的册子,在陈同江惶然的目光里开口。
“陈大人到我沂水东路上任两年零三个月,州府每月皆按时发放府军粮饷,但奇怪的是,帅司大人共计有一十三次,从各大义仓以府军饷银的名义调用钱粮,共计挪用米十二万三千五百石,银九万七千八百九十三两,手书在此,一一登记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