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转过一个拐角,进入城中大道,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耀在她琥珀色浅淡的眸子上,萧佑銮嘴唇粉白,仿若一尊精致又脆弱的琉璃神像,温柔又悲悯。
衣角被扯动,她抬起头,绿瞳的小哑巴正担忧地看着她。
萧佑銮面色缓和,拍了拍阿狸的手背柔声道:“我没事。”
继而吩咐军士:“粮仓那边不必派人试探调查了,王庆礼是个老狐狸,不会随便让我们抓到把柄,我们人手不足,就全力盯住仓司范满,我倒要看看,常平义仓出事,提举常平司是干什么吃的!”军士领命而去。
回到府里,才转到后宅,庭院里老远就探出一个小圆脑袋,见到一行几人又缩了回去。
半夏没好气道:“躲什么?越发没有规矩!”
顾满不好意思地慢慢走过来,手里抓着比她还高一个头的大扫帚,期期艾艾行完礼才小声对半夏道:“半夏姐姐,我在扫庭院呢,没躲。”
半夏作势要走,“行,你忙,那我让阿狸去绣房帮忙。”
“哎先等下嘛,我有话想找阿狸说…那个…我想道歉的……”
萧佑銮轻笑一声,不掺和小姑娘间的矛盾纠葛,转头对阿狸道:“今日别玩太晚,晚间用过膳后去书房找我。”
阿狸仰首歪头,小巧精致的下巴微抬,卷翘睫毛忽闪忽闪的,明亮的绿瞳充满疑惑。
萧佑銮有些手痒,抬起捏了捏小哑巴的脸颊,这些日子的调理颇见成效,少女脸上长了些肉。
惊觉失态,萧佑銮不动声色收回手,掩在宽大袖袍下,手指微微摩挲,指尖似乎还残存着滑腻的触感。
她按下心头异样感觉,轻声道:“你晚些过来,我让秋实给你检查下喉咙。”
恭送公主离开,半夏起身就把阿狸拉到身边,也跟着摸摸她的脸。
“大周朝野糜烂,官场腐败,殿下身为皇室一员,每每见到官吏渎职都不能开颜,我们也没什么好法子开导,倒是阿狸你……”
顾满也凑了过来,眼神羡慕:“殿下待你真好,她都没有摸过我的脸!”
半夏挥挥手,“去去去,你这丫头只会瞎玩惹祸,带着阿狸玩可以,只不许再闹别扭。”
她转而对阿狸道:“现今局势不稳,灾民日多,沂州州官只怕从上到下没几个好的,殿下又要为百姓伤神劳心,我看殿下待你颇有不同,你得空便多去她那儿伺候。
再者,你不会说话,跟人交流有困难,但殿下跟你交流无碍,能得殿下怜爱,你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阿狸有我护着,才没人欺负她。”阿满嘟嘟囔囔道。
半夏瞪她一眼,“我看就你爱欺负人!”
等半夏离开,顾满低着头站在阿狸对面,揪着手里的扫帚,吞吞吐吐想道歉却又说不出口。
阿狸上前拉住她的袖子,摆摆手笑得开心。
顾满也笑了,“什么啊,你笑得像个傻子!”
阿狸指着她,手指在嘴唇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弧。
“哈哈哈,我肯定笑得也像个傻子。”
两人笑过一阵,方才的别扭不自在也消失了。
顾满这才牵起阿狸的手,认真道:“阿狸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乱发脾气了!半夏姐姐批评我了,殿下也给了我淮南路的几地县志让我好好阅看,百姓无辜,我知道错了,不应该基于你受过的苦难而责怪你……”
“殿下说,出身和际遇是最不公平的,所以身处高位的人要常怀感恩之心,对因不可抗力而导致贫穷困顿的人们怀有慈善之意,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指责别人,一个人违法犯错,不能放大到整个群体……
我爹爹是淮南路人,当年我娘死在乱民手里,他抱着快要饿死的我遇见了殿下的车架……若是先帝没有把淮南路赐给公主做封地,可能我和我爹现在也是流民,也可能早就死了……”
殿下啊,阿狸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鼻尖似乎还存留着那个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清冷又温柔。
“回头那几本县志我拿给你看!殿下还说让我教你认字呢,正好我们一起看,我教你识字……”
日头才沉下去,漕司衙门后院灯火通明,美貌女婢捧着精致菜肴杯盏,莲步轻移进入堂中。
堂内两排桌案坐满了州府官员。王庆礼一身青袍坐在上首,黑白交错的头发整齐束起,他手抚下颌短须,颇有威严。
陈同江换了一身文士袍,身形瘦削,笔直坐在左侧案首,微笑看着为他斟酒的美婢。
若不提眼下放纵浮肿的青黑,倒是要让人感叹一句“不愧是当初迷倒季相独女的陈玉郎”,风流俊朗,令人心生好感。
美婢将酒杯放于案上,烟波流转睨了他一眼,转身替了站在他两步远的执盏丫鬟。
陈同江眼睛在她腰臀上流连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视线,举杯笑道:“若不是范大人邀我,险些就错过王大人设的好宴了。”
范满坐在右侧案首,正好与陈同江相对,他一身锦衣紧紧裹在身上,比起官员来说,更像一个圆滚滚的富家员外。
他笑着告饶道:“陈大人可别乱讲,我可跟你说了,这是王大人特地设下款待您的酒宴,要是王大人误会我话没传明白,怪到我头上,改日我可要去陈大人府上讨酒要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