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锦衣貌美的女子从城南最大的粮铺里走出来,门前守着的两名黑衣军士立马跟上。
一名军士拇指微挑,腰间长刀出鞘三分,刀身银亮的寒光闪过,暗处狼一般的视线这才不甘褪去。
高挑女子先上了马车,圆脸紧随其后,回头还不忘招呼一声:“阿狸快上来,这儿不安全,咱们先回府,粮铺会安排人手送粮到府里的。”
马车平稳行驶,窗帘掀起一角,一双清澈明亮的绿眸凝视着窗外,蹙着眉似乎有心事。
窗外行过的每一条狭小的巷弄里,都躺了或多或少瘦弱的人,他们有男有女,有的人怀里还抱着孩子。
听到声响,他们渴盼贪婪的目光投来,立刻又畏惧地缩回去。
马车外表刷了黑漆,车盖四角皆坠着铃铛,窗棂镂空雕琢,车幔上绣着华美的凤鸟,垂下的流苏在风中轻轻舞动。
即便是没见过世面的乡民,也能一眼看出马车主人身份的贵重。
顺着阿狸的视线向外张望,高挑女子开口道:“幸亏半夏姐姐想得周到,调了殿下的马车给我们,不然此番出来购粮,这些进城的流民都得把我们生吞了。”
说完,她拍拍少女的手背,安慰道:“阿狸别怕,没事儿的。”
少女摇了摇头,比划了一番,高挑女子看不明白,呆了一会儿,求助地看向对面。
顾满嘻嘻一笑挤过来,亲亲热热挽着她手臂。
“白芷姐姐我来告诉你,阿狸说,‘半个月前,街上还没这么多流民,外头的摊贩也热热闹闹的,店铺大多都开着门,现在都关门了,行人也少,躺在巷子里的都是难民。’”
小圆脸半猜半蒙转述了阿狸的意思后,转头也看向窗外萧条的街景。
“阿狸,前一阵子你在秋实姐姐那里复诊的时候,我出府了一次,就那个拐角的地方,原本有一个卖瓜果的铺子,摊主是一个老农阿伯。我当时看见,他好意送了几个果子给带小孩的妇人,回头那群流民就都挤过来,掀了他的铺子抢东西……”
拐角的地方现在只有断裂的板车木头等杂物,地上还有一滩不知原本是什么的黑红污渍。
“……等衙役兵丁过来,东西都抢光了,那老农倒在地上血流一地,额头破了一个大洞,早没气了。”阿满说着说着声音低落下来。
阿狸神情难过,手指指外面,又指了指肚子。
白芷摸着她的头,开口道:“这个我看懂了,阿狸是说,‘流民是因为饿肚子吃不上饭,实在没有办法了’,是吗?”
“才不是!他们是坏人!饿肚子就要去抢别人的食物吗?”阿满不满地嚷嚷起来,“阿伯心善,落得这个下场,最后连害死他的人都没找到,他们都是坏人!”
阿狸连忙比划解释:人饿到极点了脑子里只有食物,他们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可能是抢吃食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误伤了人才造成了这个后果……
然而比划根本比不上说话的速度,顾满没有再看她想表达什么,大声道:“他们就是坏人,不然州府为什么要把城门关紧禁止流民进来?
官府通告都说了,灾民进城会影响城中安定,伤害百姓,后续官府会想办法安置他们的。可他们还偷偷进来!你在府里,根本不知道这些日子,流民抢夺钱粮,害死了多少良善百姓!你就是因为以前跟他们一样才向着他们说话!”
白芷责备道:“阿满!”
阿狸颓然地垂下手,揪着自己的袖子,神色难过。
她的确以前跟这些流民一样,在卖到万家之前,她在难民堆里混了两年,挨饿抢食,奄奄一息,一点人样都没有。
直到遇见人伢子,擦干净脸,撩起脏兮兮的发帘露出碧翠眼眸,自卖己身,这才活下来。
顾满却没有住口,依旧忿忿道:“殿下还让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去买粮,捐给州府用来施粥赈济灾民,现在粮价越来越贵,我们买的粮都吃到这些害死阿伯的乱民肚子里去了!”
“顾满!你放肆!”白芷厉声喝道,顾满这才惊觉闭嘴,面色发白。
“殿下岂是你能以言语指摘的?仗着父辈余荫到殿下身边伺候,自己不学无术,口无遮拦肆无忌惮!等回府了,自行去领罚!”
白芷训斥完不再理她,握着身边绿瞳少女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要多想这丫头说的混账话,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是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异族难民,如今淮南路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阿狸勉强笑了笑,视线担忧地看向顾满,小圆脸噘着嘴偏开头不理她。
天色暗沉下来,用过晚膳,去秋实那儿饮了汤药,又被安排着泡了药浴,阿狸周身被蒸得粉嫩嫩的才起身。
手上肘上等处的粗糙茧子已经褪掉,少女周身皮肤凝滑如脂,又有药膳调理得当,身子也丰盈起来,渐渐有了些窈窕曼妙的风韵。
擦去身上的药液,阿狸穿好洁白柔软的棉布寝衣。
秋实精通医术,又通晓诸般杂学,但不谙世事,根本没看出少女蔫蔫的有心事。
她把过脉,转身抱起已长大一圈的狸花猫嘱咐道:“后几天还是按照这个方子,每日睡前泡药汤,一周后我为你施针。”
顾满已被白芷带去半夏那里领罚了,阿狸一个人闷闷地回了卧房,却意外看见屋内灯火通明。
她这才想起,公主今日去州府赴宴。镇国公主虽然掌权执事,但毕竟男女有别,不便夜间在酒宴上逗留太久,想必是已经宴散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