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苏子墨冷静了下来。
那褐衣人并未追下来,华予和叶轻尘两人也不简单,应该不必担心,不若先在此休整一下。
他将手中的长剑收回了剑鞘,盘腿而坐,提手运转了一圈周身的真气。
心中思索着,上一次他在鹿游原召唤了神兽,是被缚后情急之下,随着长剑幻化而出,今日情况也并未差很多,却并未有异兽出现。
其中是少了什么步骤?九先生说要问给他东风之人,莫非与这画笔有关。
思及此,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腰间的画笔。
盘绕在笔柄上的那条蛟龙自鹿游原后便再未动过丝毫。
此刻,却眨了眨眼睛,扭转了一下龙首。
倏忽间天旋地转,一阵晕眩。
再恍过神来,却被一阵强光刺得睁不开眼。
适应了许久,方缓缓打开了眉睫。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洁白,空无一物。
没有日月,没有云彩,没有土地山川,没有江湖河流,甚至没有地平线。
白得存粹,白得虚无,白得渗人。
苏子墨转身四望,无一丝色彩,也半点动静。
仿若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虚无,唯有他一个人。
正在疑惑之时,眼前突然晕染开了一点青,有如一颗晶莹透亮的水珠。
仿若有一只无形的笔,在白纸上落了墨。
那湛蓝的天青色从原初的一个小点缓缓流淌而出,被一股力量勾勒着。
淌落在虚空的地面,潋滟成了一湾青色的流水,汩汩向外流淌去。
苏子墨伸出手探了探,那青色便沾染到了他的指尖。
又好奇地跟着那一湾流水踱步而去,青水所经之地,颜色尽皆蔓延开了,其间泛起了流水的纹路,如江河的波浪。
水穷之处,突然青色一坦,流畅地铺陈开来,泼墨似的纵横倾覆,目之所及的一半视野,尽皆被染成了青色。
随后点染开来,幻化而出了数条街巷小道,拔地而起栋栋清雅小楼。
仿若有人牵引着一般,这些青蓝水色继续流向远处。
又自行翻卷、晕染、自洽,竟蜿蜒出了弥望的山峦,重峦叠嶂地铺陈在大地之上。
苏子墨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若看着一个娴熟的画手在作画,行云流水,栩栩如生,俨然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令人叹服。
他心头一动,我莫非掉到画里来了?
思索间,不远处一抹状若青松的笔墨,流动幻变着。
逐渐幻化成了一个人影,由青色水气凝成,如瓷上的图纹,周身边缘依然蒸腾,面目也如沸水一般浮动,脚下生烟。
却隐约可见是个峨冠博带的年轻男人,身形疏淡,仿若云中之君。
他如流云一般飘了过来,绕着苏子墨悠悠转了一圈。
“你是什么人,竟能进入我的回青幻境?”
苏子墨掩下了好奇惊讶的神色,谦恭地作了揖,“我偶然掉入了南岈山的一个矿工荒坟中,却不想为何却闯入了这片幻境中,还望阁下告知这里究竟是何处?”
“哼,矿工荒坟?恐怕公子猜错了。”
那人的语气突然一重。
“公子掉落之处,乃是那瓷窑中,被酷吏鞭挞至死的匠人的抛尸之所,一个被掩藏起来的匠人冢!”
“那么阁下,莫非是掌管制瓷的伯灵仙翁?那回青不能成釉,是阁下的手笔吗?”
“公子抬举了,竟认为我是神仙。可惜我不过是一个幽魂,终日飘荡在这青白幻境间罢了。”
他一抬手,一滴青色的珠子四溅开来,化成图案,在其间变幻万千,龙凤牡丹,山水人物,世间百态皆呈现其中。
不禁把苏子墨看愣了,他向来只在纸上作过画,见此人将图案玩弄于股掌之间,心中一阵歆羡。
正在出神时,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唤声,“子墨——”
他转头四望,却见周身青白之色如被水泼了一般,渐渐褪去了颜色。
连带着面前那个眉眼如生的画中男子,由下之上被轻轻抹了去。
他唇间带了一丝笑意,“毋庸担心,不久你我还将再相见。”
苏子墨伸手抓过去,“这是怎么了?”
却触到了一片温暖,猛地惊醒了过来。
眼前是华予那带戴着白纱的身影,她身旁坐着叶轻尘。
几人正在颠簸的马车之上,往城中返去。
苏子墨恍惚中醒来,见自己抓住了华予的手,心中一激灵,赶紧松开,堪堪坐了起来。
华予问,“子墨被救起来后似乎一直在神游,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苏子墨这才把方才的经历略略说了一遍,又叹息道,“自从随九先生出游以来,真是怪事连连,先是妖兽,又是厉鬼,如今还入了幻境,九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对面人似乎轻声一笑,只道,“恐怕是那些死于酷吏之手的匠人之魂凝成了妖,在坟冢之间化出的幻境吧,正好也解释了为何回青不能成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