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昭昭示意的眼神,从她头上温润的羊脂玉簪,逡巡到她身上披着的云锦斗篷,最后又回到她的脸上,与她对视。
萧蔻当然回答不上来。她的日常用度,无一不精致,与在皇宫时相比,也不差什么。
在她的犹豫里,柏衍突然上前几步靠近了她,几乎和她紧紧的相贴。
女子的白色斗篷和男子的黑色大氅之间,没有距离。萧蔻的呼吸里,是他身上的沉香味道,她所有的馥郁香气,也进了柏衍的胸腔。
她倔强的屏住呼吸,他却贪婪的深吸了几口,心中的摇摆,突然安定了下来。
他又问她:“一口一个’我’,怎么做侍女?”
萧蔻语塞。
在他面前,她就是说不出“奴婢”两个字,因为她不肯服输。他默许了她的放纵,她便将错就错,给自己留下了这样一个巨大的把柄。
“我以后可以自称——”
她的话被柏衍的笑声打断。
下意识的,还是“我”,不是“奴婢”。她闭了嘴,不再开口。
“装得恭顺,其实根本不肯服输。”
柏衍下了结论,萧蔻无话可驳。
他抬手勾起她的下颌,让她避无可避,垂首注视着她的眼睛,道:“东宫之中,我说的是暂时,记得吗?”
“暂时”二字,被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萧蔻听得懂。
她看起来只是沉默不语,心却已经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悔意在顷刻之间全都涌了上来。若是今日没有问出来就好了,至少还有奢望的空间,哪怕只有一刻,也万分难得。
现如今,一切都被□□裸的摊开来,被柏衍一句话钉死,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说不定,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变成名副其实的王府女眷,此后余生便要在暗无天日的后宅中,用云舟这个身份为他生育子嗣。
光是想想,就让萧蔻悲从中来。
尽管她早就做过了最坏的打算,可真到了面对现实的时候,她与生俱来的傲气,还是在疯狂的抗拒着。
她眼中渐渐积了泪,柏衍蓦的又心软了。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萧蔻的一颗眼泪,就能影响他的决定。
但她今日的要求,和其余的实在是太过不同,他不可能答应。
她的身份不会允许,萧屹不会允许。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会允许。她始终是萧蔻,而不是他随口胡诌的“云舟”。
他耐着性子安抚她:“别闹了,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萧蔻的颊边便有泪划过。
柏衍想要伸手帮她擦去,还未及抬手,她已经负气转过了身,一路头也不回的回了房,又“砰”的一声将门紧闭。
她对他总是这样毫无留恋。
柏衍伸手按了按额角,无声自嘲:自以为稳妥的办法,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早的想到了所有的对策,偏偏最不可控的是自己的一颗心。
还真是自作自受。
——
大年初一,王府从大清早的就肉眼可见的热闹了起来。
府中先发过了给仆从的封赏,所到之处皆是一派喜气。
晌午过后,又听说柏家二房的人过来拜年了。
柏家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家族,虽然南王府中人口不丰,但柏家的二房中却是人口繁多的。
柏衍的祖父,有一位胞弟,尚在人世,在金陵城中被尊称一声二老太爷。听闻柏家二房的几代人,皆是妻妾成全,虽然嫡子嫡孙不丰,庶子庶孙却不少,因此柏家的二房也尤为热闹。
萧蔻如往常一样,没有吩咐,就只呆在墨徽院中并不出去。从昨日晚间的争执后,她的情绪始终低落,整个人看起来奄奄的没有精神,眼眶还尚有余红。
青竹伺候在一旁,能感觉到她心绪不佳。
一直这样难过也不是办法。想了想,青竹提议:“姑娘,昨夜晚间又下了一场雪,院门口的湖边一景,此刻美得有如画中一般。”
侍女的描述栩栩如生,萧蔻还是提不起兴趣。
见她没有反应,青竹接着劝:“姑娘,反正也无事可做,闷在院中有什么意思,便出去看看吧。”
劝了又劝,总算将萧蔻劝出了屋子。
“走吧,出去看看。”
*
墨徽院外,一场整夜未停的大雪过后,满目绒白。过道上的雪花遇了水汽,凝结成雪块贴在墙边的角落。
南王府后院月雁湖乃是天然形成,形态修长蔓延至整个南王府。后院中,院落沿着湖边就地取景,风貌各有不同。
墨徽院的院门口,正对着月雁湖的中段,湖边栽种着银杉树。
一夜大雪之后,挺拔的银杉穿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袄,华丽的外衣加身,果然是美不胜收。
天空中隐隐有阳光洒下,在雪地里折射出耀眼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