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瑟瑟,京城的天空积着层层的云,如倒伏的芦苇,是一片苍凉的葭灰。
雁凌霄从宫中领宴归来,嘚嘚的马蹄踏在安静的王府大街,身后的扈从们也都缄默不语。
“回去吧,等年后休沐过了再去皇城司点卯。”他解下荷包,交给王璞,“听说你昨晚上得了一对龙凤胎,贺礼一会儿让王府管事给你送去。这些钱拿去给弟兄们买酒,让他们好好跟你聚一聚。”
王璞挠一把胡髯,眼头发热:“谢世子殿下恩典。”
雁凌霄道:“明年好好办差,就当是谢我了。”
身后的察子们见了,松快下来,撺掇王璞去买樊楼的酥玉酿。雁凌霄不像旁的主官那样啰嗦,有王璞在他们不至于喝酒上头惹出麻烦,于是道了声告辞,就将马交给门房,独自迈入王府。
沂王府才办过丧事,年底家宴一律从简,闭门谢客。檐下的白幔虽已摘下,挂上火红的灯笼,但院中人声寥寥,也没有戏班子唱戏凑趣,依然显出凄清颓败之气。
“世子爷万福!”小太监打了个千儿,吊着嗓子往门内传信。
雁凌霄穿过几道门,他们请安道好的声音就一声跟着一声,好像此起彼伏的鸭子叫。
他换下隆重的朝服,再换上宝蓝银纹的圆领袍,在侍女们战战兢兢伺候下净过手,适才慢慢悠悠往正厅走去。
桌上的饭菜早就冷了,沂王妃抱病,脸色白得像纸,但也只能转动佛珠,虚着气音叫侍女把一道道中看不中吃的佳肴一次次回温。
听到外头的动静,沂王妃摇头:“可算回来了。珍珠,让厨娘热一碗参鸡汤上来,给世子暖暖胃。”
沂王府余下的几位姨娘皆仰王妃鼻息,可她们的胆子又没大到牵扯进王妃和世子之间。一听雁凌霄到了,纷忙起身侍立,把眼瞅着桌上糕点望眼欲穿的小儿女们往前一推,让他们去门外给世子殿下见礼。
“世子。”
“世子哥哥……”
看见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的年幼弟妹,雁凌霄神色稍霁,揉了揉未序齿记册的小郡主的丫髻。
雁凌云起身去迎,厚重的门帘撩开,北风冰寒侵肌,刺得人筋骨发冷,一如高他半头的兄长,总是冷着脸,连露出笑容也是纡尊降贵,费尽心思也难以讨好,就好像他们并非血脉相连的兄弟。
凭什么呢?他们二人都是王府的嫡出公子,雁凌霄不过是占了个先机罢了。
“世子宿在宫里,好些天没回王府,弟弟还以为除夕你也不回来了呢。”雁凌云笑道。他的五官样貌不如雁凌霄明晰锋利,更偏沂王妃几分,生得温文尔雅,藏锋于内。
雁凌霄拱手,先跟沂王妃问安,再对雁凌云道:“陛下难得有兴致,让皇子皇孙跟大臣们玩飞花令,多饮了几杯酒,散席时耽搁了。”
除夕的宫宴雁凌云当然有资格去,只是雁凌霄以他要陪伴沂王妃为由,替他向皇帝推拒了,皇帝当庭就赞扬雁凌云纯孝,还赏了几匹皮料。
闻言,雁凌云怄得要死,面上仍是笑眯眯的:“三皇孙长于诗词之道,一定夺得魁首了吧?可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看这位二弟装相还不敢翻脸的样子,最是让人心情愉悦。雁凌霄轻笑:“三皇孙一枝独秀,得了陛下的赏。可惜凌云你不在,你要是在,真说不准花落谁家。”
雁凌云差点没绷住,嘴角僵硬得如被鱼线勾扯,缓步坐到王妃下首。
雁凌霄淡然自若坐到上首,端起茶盏示意开席。侍女鱼贯而入,垂首低眉,伺候这比皇家还要虚伪生疏的一家人。
一边是雁凌霄的懒于敷衍,一边是沂王妃母子的强装镇定,其余姨娘、小公子们更是咀嚼的声都不敢出,闷头用膳。一时间,厅堂内唯有零星的碗筷相碰声。
还是沂王妃先耐不住,搁下银头玉箸,长叹一声:“王爷不在,咱们啊,是越吃越寂寞。”
王妃身旁的珍珠见状,忙道:“王妃娘娘,多少再用两口吧。太医说了,您郁结于脾胃,病去如抽丝,得好生将养着才能见好。”
姨娘们出言劝慰,又是夹开胃清爽的小菜,又是安排厨娘煮一壶梅子酒。雁凌霄心中冷笑,将玉箸置于筷枕,袖手旁观沂王妃的表演。
“王爷生前最乐见的莫过于孙儿承欢膝下,欸,可惜。”沂王妃拭泪,“王爷本打算给世子找个门第高贵的,年底定亲,明年秋天就能迎世子夫人进门。如今王府上下守孝三年,之前相看好的小姐又做不得准了。世子已过及冠之年,如此这般耽搁下去,王爷在天上也要怪我的。
工部赵尚书之女正为母服丧,三年后正好及笄,人品端庄贵重,模样也好。世子要是觉得不错,我就让娘家嫂子去递个信。”
沂王妃出身赵氏,赵尚书是她五服内的族叔,提出这位十一二岁的黄毛丫头,不外乎是想用定亲一事膈应雁凌霄。
“让王妃费心了。”雁凌霄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