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连翘翘陡然自睡梦中惊醒,新贴的窗纸上树影蹀躞。
她踉跄着爬起来,茫然看了看昏蒙蒙的屋子。
昨日因沂王出殡,接连午课、晚课都跪在大雄宝殿,跟着净觉师太念那份用羊脑笺与泥金写就的《大般若经》,直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嘴唇发麻。
一回寮房,连翘翘就趴在铺了张羊毛毡的薰笼上倒头呼呼大睡,歪斜着身子,裙摆皱巴着缩到膝上,一双莹莹如玉的小腿在深秋寒夜里冻得发红。
她嘶了声,揉一揉酸痛的脖颈和双膝,哆哆嗦嗦披好斗篷,心想,午膳晚膳时都喝多了茶水,既然醒了不如去净室解手,省得天蒙蒙亮就被尿意憋醒。
连翘翘打着呵欠,趿拉木屐,随意披一身杏白棉斗篷,推开寮房木门。
咿呀一声,在阙静的禅院中仿若狐鸣。
日间浑朴清雅的殿宇,高大粗犷的银杏古树,在夜色中宛如张牙舞爪的暗影,诡谲而恐怖。
屋外北风凛冽,银杏沙沙作响。
连翘翘吹得浑身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她胆子不大,一手扶住冷冰冰的墙面往回廊尽头走去。
相隔一扇扇房门,时而能听到一侧禅房内模糊的呼噜声,磨牙声和翻身的窸窣声。
净房门前黑黢黢的,连翘翘出门急,没带上烛台,此时伸手不见五指,小腹又酸又涨,山上风一吹,她腿就一紧。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十多天前刚到清岚庵时,小尼姑妙圆对她们说起过的故事。
连翘翘不住胡思乱想,又想起上山时撞见的,那位死于非命的少女。明明去京城报过官,可也没有后文。
她跟狗撵似的解手,舀起水缸里的一瓢冰水,急匆匆净过手后,三步并作两步往寮房跑。
清岚庵夜里熄灯,周遭漆黑一片。
连翘翘没走几步,就察觉不对。她来时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么?
心头突地一跳,再用力向下坠去。
连翘翘起了一身冷汗,努力睁大双眼适应昏昧的光线,往廊外一瞧,院子当中的银杏树枝叶稀疏。
呼,连翘翘舒一口气。
居士们所住的禅院是个回字型,她走半天不到,不过是走错了方向,只要穿过院子,经过银杏树走到对角,就是她的寮房了。
“真是,哪有那么多鬼打墙,怪力乱神的事。”连翘翘小声嘀咕,“就是有鬼,也不敢来清岚庵吧。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她大着胆子,斜穿过庭院,走到银杏树下时,忽然瞧见树根虬结处,立着一道黑黢黢的人影。
“什么人?!”连翘翘小声惊呼。
“连居士。”妙圆微笑。
昏暗中,她银盘似的脸上露出纸扎人一样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连翘翘仿若未觉,语气软和地问:“哎,你吓死我了。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
妙圆歪了歪头,大而无神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盯了她半天,方才道:“算了,我不多问。连居士,你跟我走吧。”
“去哪儿?”连翘翘心生疑惑,“我认得回寮房的路。妙圆师父,都这个时辰了,有什么事不如做完早课再说?”
她紧跟着妙圆的步子,路过寮房时想推门进去,却被妙圆捉住手腕。
连翘翘再迟钝,也发觉不对,她用力往外扯,没想到妙圆小小一个女尼,力气比她要大上许多,一手压住她肩膀,一手拽住她小臂,将她整个人制住。
“小师父。”连翘翘哭丧着脸,“咱们以前不认识,我来庵里也没惹过你呀。先松手嘛,好不好?让我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日一醒来,保管什么都忘了,一定不会跟净觉师太告状的。”
妙圆冷哂:“想换个安静地方说话罢了,连居士在怕什么?您闹出这么大动静,招来不知深浅的人,可如何是好?”
话音一落,连翘翘后颈剧痛,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轻飘飘地跌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