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雾气蒸腾。
连翘翘背靠轿厢,腰下垫几只软枕,仍被颠得五脏六腑倒转,一手紧扣窗框,一手扶银珠步摇,才没有咕咚一下从轿子里滚出去。
清岚庵与皇家寺庙慈恩寺相距不远,乃宗室女眷清修、剃度出家的去处。
空山寂历,虚谷迢遥。
连翘翘虽手捧暖炉,仍止不住哆嗦,白雾溶溶,从窗缝涌入,浸湿乌黑的发髻。
轿夫哼哧哼哧喘粗气,都是苦命人,一路走来也费脚力,连翘翘没好意思抱怨,到底要晃荡到什么时辰才是个头?
“欸。”她小声叹气,睫毛在吹拂进轿厢的雾气中挂起星点露珠。
群山幽幽,鸟鸣声歇,四下空余脚步和踩碎树枝的嘎吱声。
下一刻,前面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咣当!
连翘翘的轿子如船遇激浪,左右晃悠几下后,沉沉落在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她揭开轿帘,透过半个巴掌大的空隙,低声询问。
抬轿的四个轿夫也糊里糊涂,其中一位打了个千儿,偷瞟一眼看不清轿子内的人,也不敢直视,老实回道:“好像是云夫人的轿子坏了,小的去前边看看。”
“嗯。”连翘翘颔首,“快去快回,有什么能帮忙的,就搭把手。”
轿夫踏着路边的碎石埂去了,没多久,他上气不接下狂奔回来,面如金纸,抖若筛糠。
“连夫人,路边有脏东西……”
连翘翘没听明白:“什么?”
“是,嗝!”轿夫捋着前胸顺气,“路边有个死人,像是被勒死的。年岁不大,还是个女娃娃。”
话毕,他啪啪直抽嘴巴:“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连翘翘今日画了双远山眉,此刻更是愁云惨雾。
去清岚庵清修的路上遇到这种事,任谁看了都道不出一个好字。
“这可如何是好?”连翘翘思量片刻,想出个法子,“清岚山又不是深山老林,另一边的山头就是慈恩寺,那儿肯定有皇城司的侍卫,咱们找个腿脚快的小厮,跑下山报官去吧?”
轿夫刚要答应,又听轿子里头传来一声叫人筋酥骨软的叹息。
“罢了,听云夫人发话吧。你先歇口气。”
王府那么多贵妾,哪轮得到她说话?。
连夫人一贯很有主意,果然,没过多久,耽搁许久的一抬抬轿子就慢吞吞往前挪,一名护院骑马往山下疾驰而去。
路过横尸的拐角,连翘翘大着胆子提起车帘一角,一手捂住眼睛,从指缝往外瞧。
只见在路边几根枯枝掩映下,有一条板凳长的东西,用油布包裹,大概能看出是个人形,杂草间露出的皮肤青白,死气沉沉。
在慈恩寺和清岚庵间的山路上,居然发生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连翘翘心有戚戚然:“这世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在天子脚下遭了难。”
*
路上的小插曲,等抵达时清岚庵已无人问津。
夫人、姨娘们下轿时个个形容憔悴,脸色发白,面面相看时都没了乌眼鸡似的斗志,或抱珐琅手炉,或揣狐皮袖套,高髻长袍,亭亭玉立在庵门前,如一幅仕女图长卷。
清岚庵门槛上蹲着个小尼姑,见她们到了,先是双手合十道一声佛,再扭头往内门奔去。
云夫人见状不大高兴:“真是,早知我们要来,也不派人在门边候着。”
话音未落,她便昂头打了个气吞山河的喷嚏,震得松枝上的水雾哗然落了一地。
“噗嗤。”
连翘翘憋不住笑出声,不等云夫人瞪过来,就脖子一缩躲到人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