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府今夜有雨。
蒙蒙细雨中,一驾青布马车由远及近驶来,急促的马蹄声割破春夜的寂静,最终停在了城东一处阔达的宅邸前。
白日里温婉灵秀的江南庭院,在暗夜里却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处处透着冰冷与危机。
“青栀,这是我能为你寻的最好的出路。”
说话的男人江湖人称李爷,是云韶坊的大管家。四十上下略显干瘦,一双眼睛却透着狡黠。他抚了抚自己的八字须,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女人。
青栀手脚被绑,口里塞着白色绸布,一双盈盈的美眸里充满了哀凄。
李爷命婆子替她松绑,又伸手抽出她口中的绸布,捏起她的脸仔细端详。
水杏眼琼云鼻点绛唇,配上那丰盈的身姿,难怪还未正式见客就成了金陵第一娇花。
李爷心里也有几分不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她的命啊。
“我从前待你不薄,今日就到了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一听这话青栀脸色青白薄唇微颤,见势便要跪下。
“李爷……”
“求”字还未出口,李爷一把将她拽起,沉着脸微微凑近,一开口就绝了她的后路:“还是你想再回去,伺候那个姓冯的?”
青栀身子一颤,眼前出现了一张肥胖油腻的脸。那是江南巡抚何大人的小舅子,自打一个月前在云韶坊见过她一面后,便日日都来纠缠。
青栀拒绝过他多久,显然对方已快失了耐心。
今日若非李爷突然出现把她带走,只怕她已死在香姨手里了。
遇水后的桑皮纸蒙在脸上,将所有可供呼吸的通路堵了个严实。窒息令她无法动弹,死亡的阴影更是如山一般压来。
这便是贴加官最让人恐惧害怕的地方。
一想到那濒死的痛苦,青栀顿时脸色煞白。
半年前皇上一道圣旨抄了她的家,她便沦落教坊司成了一名乐伎。如今她的生死全都握在别人的手里。
从尚书小姐到教坊乐伎,从家破的那一天起她的命运已然注定。伺候冯公子还是别人,有差别吗?都是任人蹂/躏而已。
青栀自嘲一笑,突然绝了下跪求饶的心思。
李爷见状抓住机会,一把攥住青栀将她拖下车来。两人踉跄着在门口站定,前者一扫先前的阴冷,一脸谄媚地同门口的护卫打招呼:“回爷的话,人已带来了。”
说罢干瘦的身子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青栀纤细的身影来。
“怎么才来!”门口两名护卫一面不悦叱责李爷,一面提起手中的灯笼照向青栀。
只见她穿一身烟云蝴蝶裙,外头罩着件胭脂色云丝斗篷,夜色丝毫不掩其身上的娇媚。恰巧一阵风吹来,吹掉了青栀斗篷上的帽子,露出她巴掌大白皙柔和的脸,看得那两人皆是一惊。
此女当真绝色,不愧为殿下钦点。当下两人便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让出身后的大门来。
门内一青衫男子疾步而来,见着李爷顾不得打招呼,凌厉的目光只在青栀身上扫了一眼,脚步便是一顿。随后他面色微沉,将两人一并迎进院内。
园内回廊曲折林木森森,青栀始终低头跟在李爷身后,只能看清手中灯笼照出的一小方青砖地面。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空气中隐约传来结香的甜淡味儿,前头的人才突然停步。
青栀跟着脚步一顿,一抬头便看到正院堂屋前满眼金黄的小小花朵簇成一团团,被夜雨打得略显凋零。
“青栀。”
年轻男子站得稍远,李爷凑近到青栀跟前,一面推开屋门一面同她耳语。
“莫觉得我是推你入火坑,你若知道这屋里的贵人是谁,只怕还要回来谢我。”
屋内烛火昏黄,隐隐透出一股压抑感。
李爷却自觉并未说谎,他虽不知屋内的人是谁,但想来必定与两江总督顾家交情匪浅。
这耦园可是顾家长子顾景渊的别苑,青栀更是顾景渊照拂着的人。
如今顾景渊竟把这样的绝色主动送出去,只怕那人多半是顾家的上峰。若真如此,往后这青栀可真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他当年果然没挑错人,于一众罪臣家眷上挑中了青栀。如今她这张倾国倾城的脸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怕她反悔,李爷又添了一句:“若将贵人伺候好了,莫说荣华富贵,便是替你除了身上的贱籍也非难事。你自己掂量。”
青栀一听这话,一双盈盈的美眸瞬间瞪大。
像她们这样由官眷没入贱籍的女子,这一世最大的执念便是除籍。哪怕吃糠咽菜都想求一个平民的身份。
屋内的人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青栀还在愣怔出神,李爷已不由分说将她推入门内。随即将门合上落锁,彻底绝了她的后路。
除籍,真的能除籍吗?
青栀背靠在门上,看着满屋子被烛火照得略显阴冷的家具摆设,脑子里不停地响着方才李爷说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