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爷!郡主醒了!”
一声响亮的喊话,打破了万籁俱静的深秋寒夜。
镇南王府望舒院内,守门的婆子哆嗦着打了个喷嚏,循着声儿往灯火通明的建筑里看了一眼,这还不到寒冬腊月,屋里就烧起了地龙。
往日倒不至于烛火燃至深更半夜,只是因为郡主意外落水,抢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几近撒手人寰。
镇南王心急如焚,难得在望舒院里久留。
顾烟杪半睁着迷蒙的眼,有些茫然地凝视着拔步床顶部精雕细琢的雕刻与彩绘,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这又是何处?
她注意到如今的自己年岁尚幼,幼小虚弱的身体还在发着高烧,意识昏昏沉沉,连掀开厚被子的力气都没有,濒临脱水。
她张嘴企图出声,却因为咽喉肿痛,嗓子干得冒烟,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意识逐渐清明,顾烟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男人已走至她眼前,纵然风姿俊雅,却难掩神色憔悴。
“杪儿,你感觉如何?”
镇南王坐在床沿边,语气关切,亲自喂她喝下热水。
顾烟杪饮毕,这才觉得活了过来,不经意地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才注意到自己这双细瘦的小手,不禁皱眉,小孩儿这身体也养得太羸弱了,谁家郡主会这么病殃殃?
镇南王随手将空杯给了丫鬟。
丫鬟接过后却并没有走,只是退了两步,守在一旁。
原主的记忆渐渐苏醒,顾烟杪整理半刻,才意识到她竟是穿进了一本曾经看过的小说里。
她与书中炮灰配角同名,原身的父亲镇南王原是先皇太子,因主少国疑被叔父夺权,挂着活牌坊的名声就藩南川,长子却在帝都为质,一家子都过得苟延残喘。
然而祸不单行,镇南王的挚爱先王妃在生郡主时急产而亡。
他郁郁消沉许久,陷入阴影难以自拔,平日里又公务繁忙,难免疏忽女儿,只能用金银玉器补偿,至少让她拥有优渥的生活条件。
但郡主不过幼儿,怎会想到深处?
只觉得父亲怪罪她害死先王妃,在父亲面前循规蹈矩,低眉搭眼,活泼的性子也逐渐磋磨成逆来顺受。
由此,这么些年来,父女之间倒客气得像陌生人。
总而言之,今日镇南王迟来的温情实在稀奇得很。
或许女儿险些落水溺毙,让他再一次感受到失去家人的痛彻心扉,难免会对她耐心些。
不过转瞬,顾烟杪却已经思路明晰——绝对不能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接近镇南王。
毕竟原书中,由郡主落水为起点,在京为质的世子也将被折辱而死。
镇南王连番痛失爱子,查出元凶,遂揭竿起义,却战死沙场。
顾烟杪敛眸,再没有置身事外的闲情逸致。
迟疑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极轻:“我能与父王单独呆一会儿吗?”
她抬眸看他。
瘦削的脸上一双杏仁眼,惊慌中又隐隐藏着几分期盼。
镇南王看她神情,明白女儿定是有话要说,便挥手遣散了四周仆从。
方才留下的丫鬟显然极不情愿,关门前隐晦地给顾烟杪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她没有回应。
这些丫鬟仆从们多有不对劲,不难知晓这是一位被轻视的郡主。
确认了房内无人,顾烟杪酝酿了半晌,待眼睛里尽是泪意时,才委屈地开口:“父王,我害怕。”
“他们要害我。”她下意识地伸手去碰镇南王的手指,见他没有避开,便如同见到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我是被人推落水的。”
镇南王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他问:“他们?是谁要害你?”
“秋日水凉,我不愿去湖边玩耍,可他们说湖边景好,非要带我去。” 一滴泪水笔直地从眼眶落下,她情绪不稳,颠三倒四地描述。
思虑片刻,她按下心中猜测,只茫然道:“我不知是谁推我落水。”
听罢此言,镇南王眼中怒意翻滚,拳头紧握,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谋害郡主?
顾烟杪抱住了他的胳膊,额头抵在他的肩头,眼泪簌簌而落:“我如今唯一能信的,只有父王了。”
一腔怒意忽然被浇熄,镇南王骤然沉默,八尺男儿也难忍伤悲。
半晌,他抬起粗粝的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是父王没有看顾好你。”
顾烟杪眨眨眼,好似又想起什么来,磕磕绊绊地说:“掉入水中后,我模糊听见有人提到哥哥了……”
她停顿一瞬,又说:“可惜听不太清,我不知何意。”
镇南王沉吟片刻,若是牵扯长子,怕是不简单了。
他心里有了底,便掩下情绪,哄道:“杪儿不怕,这事交给父王去查,你先好好休息。”
这一夜,镇南王一直守在顾烟杪床边。
待她呼吸平稳,才吹熄了烛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望舒院。
因着警觉的性子,这一晚她没有睡好,次日很早就醒了。
她摸摸额头,烧是退了,可身体还是虚弱不已。
正巧昨夜伺候的丫鬟端着水进门,见她勉强坐起身,便假模假样地笑道:“郡主醒了?得赶紧穿上衣服,仔细着凉。”
她冷眼看着这位叫阿悦的丫鬟,根据原主的记忆,这就是推她落水的罪魁祸首。
——昨夜她对镇南王假称不知凶手何人,只是为了把这事儿引到哥哥身上,让他明白王府已有蛀虫。
心下琢磨着事儿,顾烟杪就坐着没动。
阿悦拧了帕子,跪坐在床边脚踏上,准备给她擦脸,冷不丁听见一声:
“你收了多少银子?”
阿悦一愣,动作也停了,说道:“奴不知郡主在说什么。”
顾烟杪伸手摘下她头上一枚雕花银簪子,掂了掂分量,戏谑道:“攒一年的月钱,就买个首饰,你可过得真奢侈。”
直到此时,阿悦才有点慌,却仍强作镇定地说:“奴攒钱买首饰,郡主也管不着吧。”
顾烟杪将簪子往床沿一磕,簪挺立马弯了许多,左右是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