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跪下去,她这腿怕是要疼得十天半个月走不了路。
春容盯着她的目光好似看见了什么嫌恶的脏东西,她好整以暇地点头,肯定道:“对,跪!”
春桥的笑意也敛去了,她从前也是个有气性的,庄子的脏活累活只来得及打磨掉她外表的棱角,却没让她磨平内里的尖刺。
春桥后退几步,她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声音却是无比坚定:“我不跪。”
“什么跪不跪的?”祖母身边的郑妈妈笑意盈盈地掀开了帘子,带着外头的寒气,魏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进来了。
魏老太太头戴翡翠眉勒,一身福字不断头秋香缂丝褙子,被郑妈妈搀扶着冲春桥张开双臂,露出一个慈祥的笑。
“祖母!”春桥几乎是见到盛老太太的瞬间就红了眼眶,她扑进老太太的怀里,本能地想告状,却又意识到春容才是祖母的亲孙女,只好皱着鼻子小声抽噎。
“都是祖母的乖孙女,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盛老太太搂着春桥在长寿榻上坐下。
春容看着春桥与盛老太太亲如一家的模样,心里就生出了几分愤懑,明明她才是祖母的亲孙女,就因为缺失了那十五年,祖母就这么偏袒外人,如今还糊涂到把一个野种接回家门当成孙女一样疼爱。
她撇过头,只当做没听见祖母说的这番话。
二夫人笑呵呵和着稀泥:“不过是县主身边的丫头粗手粗脚打翻了茶盏,还弄湿了春桥,县主想罚她们,春桥正劝县主不要生气呢。”
这话说得漂亮,给所有人都留足了面子,但也足够颠倒黑白。
盛老太太摸着春桥的头,满是慈爱地问道:“是这样吗?春桥。”
春桥摸着祖母枯瘦的手,又想到那个梦,祖母借着病重接她回来已经犯了整个伯府的忌讳,她不能再让祖母烦忧。春桥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祖母,是这样的。”
“好了,”郑妈妈见状也打了个圆场,笑得眼角都泛起皱纹,她说道,“今日春桥回府,老太太特意让人做了一桌子好菜替春桥接风洗尘,在府里的少爷小姐可都要来吃。”
春容听到这里,更是恨恨,这是要按头让他们都承认春桥这个过了明路的“表小姐”啊,委实太抬举一个野种了。
老太太是这段日子以来头一回召集伯府的子孙享受天伦之乐。
二伯父盛怀松在京城当着五品参议,需得早早上司署去,二房除了春玉和春婉,到齐的还有两个儿子——大少爷盛秋山,二少爷盛秋远。除此之外,二伯父院子里的七八个小妾都是没有诞下子嗣的。
大房人口就简单多了,大伯父盛怀宁娶了长公主,领了一个驸马都尉的闲职,又因为皇帝早些年格外宠信长公主,便痛快地让盛怀宁承袭了忠勇伯府的爵位,如今还在朝堂上议事。长公主不在伯府,她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半路出家的养子盛秋潮,女儿便是半路被寻回的盛春容,两人都命途坎坷,令人唏嘘。
泱泱齐齐坐了一大群人,换好衣服的春桥正要落座,看见又有个人跨门进来,春桥愣了一下。
今日日头好,正堂的槅窗微微半开透气,洒进来的金光因着木柩在来人肩膀上落下斑驳阴影,他脊背挺直,面容皎白,五官早年还有少年的青涩,如今眉眼已经十分出尘好看。
春桥没想到盛秋潮真的会来。
祖母见到盛秋潮,却是脸色淡淡,她本来就不太喜欢这个半路被塞进来的孙子,觉得不过是贪图伯府富贵的汲汲营营之辈。如今盛秋潮与长公主不睦,难道不是高中解元后,自恃才华才顶撞长公主这个养母吗?
到底不是血亲,情分总差了些。
见人都到齐了,郑妈妈才叫人传菜。
这顿早膳十分豪奢,前菜是各种各样的糕点,酥卷和山楂枣泥饼。接着上来的便是绵软香甜的豆包和焦香酥脆的炸金饼。然后是入口即化的卤鹅肉和卤鸭肉。最后一道大菜是新鲜出炉的松茸甜醋鳜鱼,勾了甜甜酸酸的芡汁,十分开胃。
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碗金丝东荣八宝粥和一盏血燕桃胶鸽蛋汤。
大家吃饭都很有规矩,没什么声响,春桥只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却不怎么碰餐桌中间的菜。
春容让她对回府后的生活升腾起几分惶惑,她这次回来,府里的一切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春桥心不在焉,自然没注意到盛秋潮的目光慢悠悠落在她身上,又漫不经心地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