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十开朝,皇帝问起户部尚书的事,长公主与丞相两派相争,吵了个不可开交,但长秦和俞相都没说话,最终,户部侍郎邹余被举荐出来。这人算是个中立派,长秦并无意见,但听见俞玄庭也同意的时候,她有些惊讶。
下朝时,宁国候和长秦走到一起,“户部可是俞相的摇钱树,他这么轻轻松就给让出去,真让人意外。”
长秦远远望了一眼那个走在前面的男人,他不像自己这位人人爱戴的长公主,甚至连他身边的亲信官员都极少与他同行,那挺拔又略显清瘦的背影,让人无端感受到一股苍凉之意。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这位丞相大人曾与沈太傅一同教授皇子。那时的俞玄庭很受小孩子喜欢,因为沈太傅太凶,而这个男人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每次进宫的时候都会带好吃的好玩的给他们。她不是乖巧的性子,最喜欢闹他,他也从来不恼,看那群孩子的眼神永远那么温柔。
可终究是世事无常,曾经的亲昵长辈,如今却无法亲近。
马车到了丞相府,男人下车走进大门。
这座园子不小,但称得上是清寂,下人静默无声,守卫不发一言,连花草布置都毫无生气,气氛森严冷肃,少有生机。
他一路走回书房,封尘正在门口等着。
“大人,南海有异,消息传到东离,人心惶惶。”
“南海?”
“是,如今东离都在传,南回将要现世,临朝十万幽魂前来索命。”
男人嘴角微扬,似乎是有了什么好主意,正为此高兴,“不愧是升烟岛主。”他接着说,“让消息跑快点,正好给我们添一把火。”
“是,大人。”
俞玄庭满意地点点头,问:“北境的事怎么样了?”
“回大人,一切顺利。还有,北上的那批人,不日便可到达麟州。”
“好,做得不错。”
苍穹之上,一只白鹰俯冲而下,略过许京城的万千繁华,朝着长公主府而去。
长秦刚刚迈进府中,正从小丫鬟手里顺了一块点心,还未喂进嘴中,便感觉一阵风卷了过来,眼前白影一晃,点心便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肩头上的一只大鸟,利爪抓着她的肩,脑袋在她鬓角蹭了两蹭。
长秦愣了愣神,而后失笑地摸了摸大鸟的头。
“贡绸也不见得比御纺司送来的好,先不急着做……呀!”鱼若正和小丫鬟说着话,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院里的场景,惊叫一声便提起裙子跑了过来,“阿十!”
那只白鹰看见她,仰头叫了一声,看神情似乎是喜悦。
鱼若惊喜地抬起手臂,阿十扇了扇翅膀,稳稳地落在她的手臂上,鱼若摸着它的羽毛,“你还记得我啊?真好。”
这只大鸟是当初在北境时,长秦带着鱼若一起从悬崖上带回来的孤鹰,养了两年才喂熟,后来回京,本来把它也带过来了,但它适应不了许京的生活,长秦便只能让人将它带了回去,没想到这次它居然自己飞过来了。
它自然不会是白来一趟,长秦拨开羽毛,果然看见它脚上绑着个小竹筒。
“原来是送信来了啊,”鱼若摸了摸它的羽毛,“阿十真乖,走,我带你吃肉去!”
书房里,长秦拆开竹筒,打开了信件。
“库莫叔当上了首领……”库莫叔是老北狄王第四子,当年边境之战时是老大颜真当权,颜真能力有余,但野心不足,当初败给长秦后安生了这么几年,没有惹事。可她这个四舅舅……可不是个愿意蛰伏安定的人。
北狄虽然夺权粗暴,但颜真也不是好对付的,这才几年就被弟弟杀了上位,未免有些太蹊跷了。
鱼若擎着阿十进来,看见她在思索,问:“怎么了?钱将军传了什么信来?”
长秦把信件递给她:“颜真死了。”
鱼若脑子空白了一瞬,而后一把夺过那张纸:“真的?!”
“真的。被他库莫叔杀了,篡了位。”
鱼若激动得眼眶发红,“我就知道,他活不长的……阿父阿母在天之灵,肯定保佑着呢。”当年颜真杀她父母,抢夺她的部落,如今,终于也被自己的弟弟杀了,天道好轮回,那些人,一个都逃不过。
这个小丫头已经在许京城待了六年,虽说只是当个侍女,但到底是被大许的诗书礼教熏陶了这么久,长秦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个样子了,浑身野性压都压不住。
她想起当初第一次看见她时,这个小丫头躲在帐篷的角落里,抱着一只小羊羔,浑身警惕,眼睛像狼崽子一样闪着寒光。那时她只有十岁大小,比怀里的羊羔大不了多少,却凶狠得不行,几个大男人,硬是被她咬的满手血也没能把人带出来,只好叫来了长秦。
长秦只是路过这个被洗劫的部落,她对寻常北狄人没有那么大的恶意,何况这只是个孩子,便想拉这小姑娘一把。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咬的准备,这丫头却在看见她的时候愣了神,哇地哭出来,扑进了她的怀里。
后来她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老北狄王的第三个儿子,而她同母亲长得像,大概眉眼间也和小孩儿的父亲有几分相似。
她带着这个小狼崽子和她的那头口粮回了大营,给她取了个新的名字,跟她说以后就跟着她长秦混。她本来是想把人培养成世家大小姐,但大许人对除了元皇后和长公主以外所有的北狄人都深恶痛绝,她只好把人藏在府中,冠了个侍女的名头,但其实鱼若野性难消,长秦也没有对她多加限制,所以这么多年,说她是长公主府的小主子也没什么问题。
长秦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开心点。等上元节,我带你出去看灯。”
小丫头开心起来,“好!说好的啊,不许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