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裹了厚厚的衣服,惬意地倚在小几上闲闲翻书。屋里燃了暖烘烘的炉子,火星子不时哔剥炸上一声,是这安静室内的唯一声响。
窗外只露出银白天际的一角,鹅毛大雪在晚风里卷跃,呼啸而过,催促行人快快归家。
萧孟津就在这风雪傍晚里携一身寒气归来。
今日是腊八节。人回来了,兰芽与他一起去积微居向元氏请安。
元氏早已备好一桌子佳肴美馔,每人面前都盛上一碗莹润诱人的腊八粥,正氤氲着热气。
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仿佛已经带了些热闹的年味儿了。
兰芽其实是很眷恋这种温暖的家庭氛围的。
算一算,她已经过了快十多个寂然无望,孤独又冰冷的年节了。
她一口又一口,感受这香甜软口的粥温暖肺腑。
那一股暖流熨帖地抚慰过肠胃,仿佛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叫她整个人都浸泡在一种惬意氛围里,或许便是幸福罢。
她很是珍惜此刻。
频频将目光望过每个人眉梢挂的笑意、他们喜乐的面容。
想细细镌刻在心间。
元氏也仿佛在这橙黄灯影里染上了人间烟火。不似平日里那般,脱尘又清寂,叫人难以接近。
“八斤儿时最喜甜食,尤其这腊八粥。平日里他也总喜欢缠着嬷嬷给他熬,自个儿还要悄悄撒一大把红枣进去。我们都觉得甜得齁人,他却爱的不得了!”
回忆起往事,元氏眉目里带了些旧日的温情。
“后来夫君怕他过于肥胖,于健康有碍,就常带他去军营锻炼。没想到八斤倒于武艺一道颇有天赋。”
“唉——人一天天长,抽条了也俊俏了。可对甜食,却是越发不喜了。”说到此时,无论如何强笑着掩饰,元氏脸上还是显现出一丝怅惘。
是啊,从前圆满。夫妻和美,稚儿顽皮。
等贪嘴喜甜的稚儿学得父亲一身文武艺,长成挺拔俊秀的青年时,故人却已长眠,儿女皆离散。
兰芽因这一丝怅惘微微无措,忙笑着开口:“老国公在天上看着夫人体泰安康,大姐二姐幸福美满,夫君亦是少年英豪,能撑起萧家门庭。他想必很是欣慰。”
元氏按了按她的手,目光里的欣慰和感激就这么一览无余:“芽芽说的是。我们得活的好好的,叫他放心。”
兰芽外表温柔乖巧,口齿又伶俐,其实是很擅长同这样慈祥的长辈相处的。
她哄了元氏平复情绪,婆媳二人又转而开始谈论些杂事。
唯有萧孟津撑膝静坐一旁,神色端肃,仿佛独自陷入沉思。
先前母亲一提到“八斤”,他余光就瞥到兰芽憋笑到肩膀发抖。
后来又听母亲说他儿时喜甜以致体态肥胖,他眼看着她几乎快要绷不住表情。
竟是连粥也不喝了,就木着张脸低头听母亲说。
呵,想必是怕笑得喷粥,当众失态罢?
他眼角微抽,原本在脑子里想好了一百零八式要同这小公主好好较量一番——至少不能只他一个人丢脸罢?
但后来见她笑语盈盈,温言劝了母亲;又故意撒娇,哄得母亲一团喜气。
男人忽然在她的温软笑意里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包裹,好像从此以后他不必独自一人踽踽而行。
这么些年,他身边无人可诉愁情,只能独自咽下那些无言的孤独,那些难与人说的心事。
可现在,无论风雨,好像他终于等来一个人,终于有人同他并肩而行。
他看着那姑娘颊边柔软的笑意,先前的幼稚心思就那么莫名又自然地一泄而空。
他只想抱抱她,亲亲她。
灯影幢幢里,她的侧脸愈发秀美,萧孟津心中忽而升起一股喜悦,叫他心间微微发胀,竟平白生出些不切实际可又实在令他心动的幻想——
他竟想在此刻与她执手,问问她可否就此同他一直走下去,不必猜忌,亦不会抛弃。
可终究只是片刻失神,余下的时间里,他什么也未同她讲,只是默在一旁。
两人回去之后各自洗漱,萧孟津躺到榻上,满腔温情尚未消散,就听兰芽清清凉凉地感叹:“夫君幼时可真是健壮,八斤哪!”
室内一时寂静,又带些莫名的气氛。
“真没想到夫君儿时竟是个肉嘟嘟的小胖子,我真想见一见呢,肯定十分可爱。”兰芽翻了个身,似乎因自己脑中的某些想象而格外兴奋。
呵,萧孟津平时欺负了她多少回,她方才眼见着萧孟津听元氏讲着旧事,连眼睛都快皱起来了。
今晚她倒要瞧瞧八斤小儿有多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