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琤——”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机,另一支箭镞自斜侧破空而出,如带万钧。
足可见射箭之人武艺高强,臂力过人。
两只箭矢相击,发出极清亮的铮声,俱是重重落入草丛。
“殿下!殿下怎么样?”
“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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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兰芽坐在看台上漫不经心地摇扇观猎。旧地重游,可惜她的心境也早已不复儿时。
父皇一反常态将管围大事交由萧孟津,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寻常,可知其中必然有异。
但这变数会出在哪儿呢?
若说今次围猎出了刺客,那萧孟津必然脱不了干系,得治重罪。但若如此明显,未免拙劣。
且不论每年皇家围猎需做多少准备,经过多少核查,单皇家禁军日夜轮值,能入猎场的人名册和画像皆是一一对应的,若从这里动手脚,几乎不可能。
萧孟津应该也不至于那么蠢便中计。
那会是什么?
要知这皇家狩猎,皇帝后妃乃至随行官员都将它当作一次轻松惬意的郊野巡游。
唯有诸位皇子头上承受了重重压力。
上至君父,下至宫人。多少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他们的表现。
若哪位皇子能在秋狩上得皇帝青眼,那背后便不止财帛奖赏,恐怕有许多不可言说的秘事了。
所以,此次狩猎,争锋莫过于立储?
自二哥哥还在时,朝堂上便不断有大臣上奏,请求立储。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祖宗成章,国之大计,当早立储君,以慰黎民之望,固千秋基业。
父皇这么些年一直用的不过一个拖字诀。
但偏偏有了转折,去年父皇在金龙殿召见大皇子时不知何故,竟急怒攻心而晕倒。
此事虽然被封锁消息,但恰巧当日她曾见大总管李公公的干儿子行色匆匆地带了宋太医至金龙殿。
而不久之后,宫中便有流言说大皇子失宠。
当日殿内发生了什么,想必不难猜想。
连她一个深宫女子都能凭此拼凑出真相,那些个高官臣子自然有比她多得多的途径知晓。
故朝堂上关于立储的争论想必更加激烈,甚至凶险。
若真是从立储之事做文章,那——此次随行的便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
大皇子生于潜邸,听闻生母身份卑微,生产不久即染疾离世。
他自幼体弱多病,成年后也并未获封,经皇帝晕倒一事后几乎失宠,此次秋狩也并未获得随行。
这样一个人,想必朝中支持者寥寥。
三皇子记在皇后名下,但事实上乃韦皇后身边侍女所出。
四皇子乃萧贵妃所出,正是萧孟津那位以和离之身入禁中,继而宠冠六宫的大姐。
兰芽记得那位萧贵妃,与萧孟津如出一辙的凤目炯炯生辉,眼尾极长且线条优美,妩媚贵气,叫人不敢逼视。
她记忆中的萧妃风姿绰约,穿金着锦;云鬓凤钗,珠翠华贵,红唇浓烈,乃是国色。
四皇子今年不过七岁,是首次随皇帝行猎。
若说变数,四皇子年龄尚幼,射艺不精,若因此而出点什么意外,想必也说的过去。
可——真有人敢在这上头做手脚吗?
江兰芽心头犹疑。
秋日的天高而蓝,明净开阔。她抬头望去,只见一行雁排云而过。
不知萧孟津那边是否会有意外……
兰芽眯着眼眺望远处苍绿连绵的群山,日光刺目,她心头渐渐焦躁。
却在这时,她看见一个小太监形色匆匆向父皇那边跑去,竟是生生忘了规矩,要直直往龙座撞上去,又被李玉拿浮尘挡了。
兰芽眼见那小太监附耳对李玉说了几句,又由李玉禀了上去,二人神色俱是带了严肃。
父皇脸面上倒看不出什么。
她心下一沉,手指不自觉攥起衣袖。
……
醴泉宫。
皇帝坐在上首,手中不住把玩腰间玉饰。
再抬头时,眸色晦暗不明。
其余宫人早已被屏退,只留大总管李玉在侧。
李玉伺候皇帝三十多年,长躬君王侧,但有些时刻他还是看不懂皇帝。
譬如此刻。
萧孟津跪在堂下,哪怕已是两刻钟过去,身姿依旧卓然挺拔。
三皇子和四皇子在由太医请脉后悉数被请到了醴泉宫,叙述当时情景。
“回父皇,儿臣自知射艺不精,便想找个偏僻些的地方独自练习。三哥关心儿臣,一直跟在儿臣身后,邀请儿臣同往北丘。正说着,没想到竟有意外。”
江承策年纪尚幼,如今不过刚满七岁,说到此处,稚嫩的童声微微哽咽。
“幸好萧将军武艺精湛,百步穿杨。”江承策语气里带了浓浓的庆幸。
“礼儿,策儿所言是否如实?”皇帝锐利的目光锁住自己的三子。
“回父皇,四弟所言,皆属实。幸好有萧将军,否则……”
被江承策那小崽子抢了先,江承礼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但他还是颇有心机地刻意提了一句萧孟津,萧孟津全权负责此次秋狩,皇舆亲临,猎场内却有刺客。
这罪,可大可小。说不准便是杀头大祸。
“臣罪该万死。但此事颇有蹊跷,箭镞自南侧小树林东南角射出,但东南角后乃悬崖,两侧皆有禁军把守,面前便是二位殿下一行人。歹人是如何在行凶后逃脱的?
“臣自知万死难以弥补二位殿下受惊之事。若伤及贵人体肤,则更是不堪设想。
萧孟津俯身叩首,一副战战兢兢,不胜惶恐的模样。
李玉似乎看见皇帝的眼中极快地滑过一丝满足之色。
“但眼下贼人未缉拿归案,此时又重重蹊跷。若此时闹大,未免惊扰各位,一旦引起混乱,便更是那贼人浑水摸鱼的绝佳良机。臣自知难辞其咎,伏愿皇上予臣戴罪立功之机,两日之内,必将贼人缉拿归案。否则,臣愿受军令处置。”
军令论处,那便是死。
在场之人心思各异,面上却分毫不显。
皇帝斜了斜身子,放松地将左肘支在椅子上,右手仍是来回抚弄那块玉佩。
他睨了一眼三皇子,见他仍是跪在地上,微垂着头。
仿佛有一丝失控感自心头划过,皇帝不由皱了皱眉。
“好!既是如此,朕便准了你这戴罪立功!两日之后给朕答案。”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醴泉宫出来,江承策十分担忧地看着萧孟津,一张白嫩的包子脸皱得让人心疼。
“舅舅……”
萧孟津握了握他的肩膀,笑起来依然明朗,整个人干净而温和。
他爽朗开口:“承策不必担心。今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吓到?嗯?”
江承策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连道没有。
舅甥二人寒暄几句后,萧孟津让他早日回殿休息,亦叮嘱他告诉阿姐不必担心。
江承策知道,舅舅必然早已知晓北丘有陷阱,而之后又特地嘱咐他往南侧小树林跑。
舅舅必然早有准备,但计划顺不顺利,舅舅会不会有危险?
他一路心事沉沉地回了重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