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灾害不断。
先是北方发生蝗灾,而后南方又是水涝。
粮产大减,流民不断增加。
朝廷已经下令开粮仓,发放米粮。
只是南方水涝一事,却有些困难,暴雨不断,若是不派人前去整改,灾情只会越来越重。在此前,调派官员一事,都由檀云秋经手,但近来皇上初理朝政,檀云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派去的亲信被调换下来,现下去南方治理水患的,是周成。
周成,与太后的胞弟高国公是儿女亲家。
檀云秋坐在轮椅上,椅上搭着柔软的狐毛做成的毯子,他穿深紫色圆领锦袍,外披藏青滚毛边氅衣,袖中藏着小巧精致的雕花袖炉。他双手在袖中交叉,稳稳握着暖和的袖炉,闭眼小憩。
水涝桥塌,死伤无数。
浙州一带百姓早已心存不满。
更遑论,浙州本就早已遍布他的亲信,周成此去,不死也伤。
檀云秋并未因今日之事心情不快,反倒眉眼舒展,静静闭着双眼。
“王爷。”
茂竹低声开口。
“孟娘子在前方。”
檀云秋在听到孟娘子三字时,眉头不经意皱起,心中泛起淡淡的不耐。他握紧手中的袖炉,睁开眼睛,往前看了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孟华玉。
“发生了何事?”
“小人这就去打听。”
“不必了。”檀云秋声音淡淡,他将眼睛再次闭上,道:“府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办,青松,你吩咐人备好马车,今日回府。”
青松应了声快步离开。
茂竹推着轮椅,渐渐离着孟华玉近了。
华玉双膝跪地。
四周寒风硕硕,她冷得身体发颤。视线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檀云秋身上,眼见他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随后又将眼睛闭上。似乎,很不愿意看见自己。华玉心中泛起失落,但很快这丝失落就消弭在令她颤颤的风中。
她的声音又低又急,带着微弱的哭腔。
她唤他:“王爷。”
檀云秋闭着眼。
他的眉尖越发蹙起,耳边除了风声。便是轮椅在石路上滑走的声响,他不知为何,心中的烦躁越盛。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望着前方,甬路尽头那道朱红色的门。
余光里。
孟华玉穿一身浅浅的青色小袄,她跪在地上,眼里噙着两汪委屈可怜的泪珠。她的身后是红色宫墙,高高的宫墙,并未掩住冬日的风。似乎还越来越大了,连她的裙边都吹得飘拂不定。
檀云秋握紧袖中的小炉,视线从宫门,落在墙边一侧。
华玉高高仰着头,语气急急道:“王爷。”
她双手握在一起,很快又放到脸颊两侧捂了捂,连声音都开始发起抖。
“王爷,我冷。”
短短四字。
檀云秋唇角稍稍抿起,内心嗤笑。
她冷,又关他何事?
檀云秋面色如常,眉眼冷淡。只扫了一眼孟华玉,很快便收回视线。茂竹推着他,渐渐离着华玉远了。
女人被冷风吹得面颊通红,眼睛亦是如此,眶着的泪珠仿佛马上就要决堤,盛满了委屈失落。白日阳光大盛,她在日光下跪着,容貌清晰地刻进脑海。
卑弱,可怜,颤巍巍如同风中一朵即将被摧残的花朵。
檀云秋的指尖被袖炉捂得发热。
耳边风声似乎越来越大。
“茂竹。”
“推回去。”
茂竹领命,将檀云秋推到孟华玉面前。
檀云秋视线冷冷,直盯着华玉。
“因为何事?”
华玉见他转身又回来,眼底的失落渐渐褪去,被喜悦代替。无法预料的欣喜在她晶莹剔透的眼眸中绽放,她的唇边亦露了浅浅的笑。
语气亦喜亦颤亦委屈。
“那日将肚兜给您的宫女,她死了......我并没有杀她,也没有想要害她......”
檀云秋的脸色在听到肚兜时,几不可察地泛红,藏在袖中的手不自然地蜷缩几下,旋即,他又若无其事地将半张脸缩在领边的狐毛中。
后面她又说了什么,没听清。
“王爷,您信我吗?”
华玉仰着小脸,目光巴巴望着他。
檀云秋怔怔,随口“唔”了声。
“先起来。”
华玉依言,方要起身,双膝因为在冰凉的石地上长跪的缘故,没站起身,往前踉跄一下。
燕娘及时将她扶住。
华玉颤着双腿站直。
“回去吧,不必跪了。”
“可皇后......”
“是我让你回去,皇后若问,直说便是。”
檀云秋说完,不再多留。
华玉小跑上前:“谢王爷。”
檀云秋闭着双眼,没有说话。
华玉望着檀云秋的背影,见他出了宫门,转身,再也看不见后,眼下很快落下一滴由委屈变为欣喜的泪珠子。
嘴角翘了翘。
“燕娘,我们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