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云秋喜静,因此便选了位在东北角的慈恩殿。此殿位置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往。
殿门口是一条东西向的白石甬路。
华玉跪在石面上。
路面冰凉,不一会儿,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
“下雪了。”
茂竹望眼窗外。
檀云秋仿佛并没有听见茂竹的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书。许久,他动了下身子,将手炉交给茂竹,要他去换些炭火。
茂竹领命,离开。
屋里摆着铜火炉,并不是很冷。檀云秋穿得厚重,在屋内待了这么长时间,隐隐有些发热。他将茂竹递来的手炉放在一旁,吩咐他。
“把窗打开。”
外面果然下起了雪。远远望去,雪粒有指肚般大小,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个,后来越来越密集。地面渐渐地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檀云秋凝神盯着。
有风从外面吹来,吹乱了他额上的碎发。有些凉,屋里的热气瞬间就被凉气带走。
檀云秋垂眸,盯着方才被华玉磕了一头的地方。
那女子虽然走了,她身上的气息仿佛在屋子里残留着,直到方才将窗户打开,吹进了些凉风进来,味道才淡了些。
他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何况那女子只是掉了几滴眼泪。这些完全无法消除那晚上她所做出的行为给他带来的怒气。
可她用很真诚的目光对他说。她说她无意争宠,她说深宫寂寞,这才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实在是可笑。
宫中寂寞的人有太多太多,又何止她一个......
冰凉的雪粒不断被风带入屋内,凉丝丝的。
檀云秋搭在扶手的指尖泛冷,他将手缩进袖口。
“把她放了吧。”
“王爷是说谁?”
“今日抓走的宫人。”
茂竹小声道:“可她偷了您极贵重的东西,如今已经下了大狱。”
“东西已经找到,并不是她偷的。”
“那......孟娘子呢?”
檀云秋眯起双眼,问他:“何意。”
茂竹道:“王爷此前说,要孟娘子在门外甬路上跪足两个时辰才可离开。如今还不足半刻,是否还要她继续跪着?”
檀云秋无话。
茂竹仔细端详他的神色。
“现下外面下起了大雪,别说两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跪下去,命也得丢半条。王爷若真是生气,不若留着她的命,暂且将她放了,往后再处罚就是,也不急在这一时。”
檀云秋闭上眼睛,往后靠在椅背上。
他道:“嗯。”
......
“王爷说了,今日之事暂不计较,孟娘子回去吧。”
华玉笔直跪着。
茂竹又道:“燕娘也被放出来了。孟娘子回宫就能瞧见她了。”
华玉这才惊讶地抬头。
“......王爷不气了吗?”
她不太相信,仍然跪着,丝毫没有要起身的动作。
今日来慈恩殿求情,她其实也没有多少胜算。摄政王一贯的冷漠无情,旁人的性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她来这里,本就是冲动之举,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让他放人。
摄政王只手遮天,得罪了他,任凭谁来求情也是无济于事的。
华玉既后悔那日在梅园的冲动之举,又愧疚于连累了燕娘。
所以她现在跪在雪地上,石面冰凉刺骨,也没有任何怨言。
只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明明还不足时辰,他竟然要放过自己?
“王爷是这样说的,孟娘子还是快回去吧。”
茂竹好心,又多添了句:“孟娘子往后可再别做这样的事了,多亏王爷今日心情好,要是心情不好,你连在这里求情的机会都没有呢!”
华玉向茂竹道谢。
她小心起身,膝盖凉得没了知觉,茂竹又吩咐慈恩殿的宫女扶着她。
华玉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茂竹欲言又止,良久,他忽然道:“王爷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话音停住,他叹口气,进了宫殿。
他从前怎样?
华玉并无心思思索,她只一心回宫。
......
燕娘果真被放了出来,她在狱中并未受什么大罪,只是被关了半天,衣裳脏了,除此之外,并无任何身体上的惩罚。
她见华玉双腿微瘸,一时心疼:“大冬天的,怎么好让人跪在地上,他心也太黑了!姑娘等着,奴婢给你烧壶热水......”
华玉坐在床榻,她用棉被捂着膝盖,静静等着燕娘。
燕娘将汤婆子放进被褥中。又端来一盆热水,要华玉将脚放进去,来来回回换了有两三盆热水。华玉的身上终于冒了热汗。
“出了汗,寒气就都散了。姑娘快点捂好了,别再冻着。”
华玉听话地钻进被褥。
燕娘收拾好,进屋看见半躺在床上乖巧的姑娘,心下叹气,道她。
“姑娘你倒底是怎么了,什么样的梦,竟让你好端端的一个人,偏去招惹他!如今经历这一遭,快些把心收了吧,任凭摄政王是神仙,也别再去了 ......”
华玉现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没有说话。只闭着眼睛,不一会便昏昏欲睡。
“淑妃娘娘来了。”
她怎么来了?
华玉连忙从床上起身,还未穿好衣裳,就见赵惠然从外面进来。
“妹妹快躺好了,天寒地冻,又在外面跪了许久,真是可怜。”
宫里消息传得快,不到一天,未央轩里的孟娘子因得罪了摄政王被罚跪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你怎么会得罪了摄政王?他平日并不常住宫中,便是在宫里,也只在前朝和慈恩殿,你住得未央轩离着他是最远的,到底是因为什么。”
未央轩的宫女道:“虽与慈恩殿离得远,但这几日,摄政王每日都会到梅园。孟娘子离着梅园近,一来二去,许是无意冲撞了。”
华玉看了那宫女一眼,似乎是叫小娟的。
赵惠然了然道:“想来也只是如此。”
华玉一时无话。
赵惠然打量的目光让华玉浑身不适。如果可能,她并不是很想与赵惠然打交道,可如今赵惠然是妃子,而华玉只是一小小的美人,并没有做主的权力,只得顺从。
“多谢娘娘,这么晚了,还来看我一眼。我并无大碍,只是前几日王爷在梅园丢了件东西,又因这附近只我住在这里,便猜想是我宫里的人拿去的,这才闹出了这样的事。如今王爷东西找到了,也就无事了。”
华玉低眉顺眼,任由赵惠然打量。
赵惠然半晌无话,许久才笑道:“竟是如此。”
不可否认,赵惠然心里微微失望。
刚听到孟华玉被摄政王罚跪的时候,她内心是窃喜的。毕竟前世,皇上为了孟华玉几乎再不入后宫半步,独她一人承宠。如今赵惠然虽然是重生到过去,并且抢占先机得到了圣宠,可有孟华玉在一天,终究是心里不安。
原本以为,今日之事,以摄政王的手段,孟华玉是活不成了。
万万没想到,她又活着回来了。
提起摄政王,赵惠然便想起前世,那段令她不愿意提起的日子。
前世皇上死后,赵惠然及后宫妃子被送入寺院,谁知不过几日便被新皇召回,将她们全部送入皇陵。
与孟华玉一起,陪同皇上入葬。
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怎么偏偏今日手下留情了?
纵使赵惠然再想不通,结果如此,她也无法改变什么。只得假惺惺地关心一番,便离开了。
......
华玉一连几日都在未央轩,并未外出。
“姑娘,不日便是太后生辰。大周历代皇帝极重孝道,皇帝也不例外。早在太后生辰的前一个月便请了宫人排练戏曲,如今各宫也将礼品送去,只差咱们这里了......”
华玉本在低头刺绣,闻言抬起头来,一笑。
“燕娘别急,你看这是什么?”
燕娘一瞧。
是一幅观音图。
绣上观音慈眉善目,仿佛真是来普济凡人的神仙。
燕娘大喜:“太后信佛,姑娘将此送去,必能得到太后喜欢。”
华玉并未多说,低头继续。
太后是高氏女,名门出身,一入宫便是皇后,与先帝举案齐眉,只可惜先帝体弱,子嗣艰难。太后曾经育有一子,不足月便夭折了。
现如今的皇上与公主,都非太后亲生。
正是因此,太后信佛教,时常请大师来宫中讲佛。她待宫人心善,待前世的华玉也极好。华玉本就擅长刺绣,时常陪在太后身边说话。相处的时日久了,自然也有了些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