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忱翊见子桑霖第一眼,不知为何感觉子桑霖和那天夜晚他在月神廊下见到的男孩子有些共同点。但具体是什么共同点,他也说不出来。子桑霖见到张忱翊,也不像寻常老头子一样古板,倒是笑嘻嘻地跟张忱翊打招呼。
但一顿饭后,子桑霖没有留下,他和张奕神神秘秘地说了些什么之后,凝重就再没从张奕的脸上消失。罢了子桑霖说,张家二月的祭祖日他不能来了,道了歉,然后离开了。
张忱翊一头雾水。
转眼二月。
春寒料峭之时,张家比平日里都要忙碌。
张家的祭祖日定在每年的二月初六,每年这时,家主会携所有张家人齐去祖陵悼念先祖。
明日一早,便要到西山外的参言寺。那儿安静,又是佛门净地,张家祖辈自然也能安息。
夜晚启程。
张忱翊回到房间,见桌子上已经放了一套祭祖的盛装。黑金发带,简朴庄重。玄色的长衣领口绣着桂纹,再无其余装饰。也许是今年格外得冷,长衣的旁边还放了一件深红色的披风。虽然从外面看与寻常绒衣无异,内面却有繁复的桂枝,从披风一角伸出,优雅地蔓延到整个衣面。
张忱翊很少穿如此正式的衣服,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他倒是能衬得起来。他走到院里,见张奕和木莲带着槿央已经在等他了。张奕同样一身黑衣,只是衣面上的纹路更精巧,细密的银线勾勒出了一朵朵盛开的桂花。他披了一件墨绿色的披风,领口有一个深红色的绳结。木莲和槿央都穿着宽大的白袍,上有寥寥几条金线,典雅跃然而出。张泽和张清逸同样穿着讲究,但他们毕竟不是正主,无论是纹路或是其他方面,都逊色许多。唐晨星还是往常装扮,一身白衣,身侧带剑。
几人到祖陵时,长庚初现,朦胧的薄雾中夹杂着寒风。槿央打了个寒颤,张清逸刚想把衣服给她,却被唐晨星抢先一步。槿央被唐晨星环住,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唐晨星拍了拍她的头,又站到了几人身侧。
张清逸眼里黯淡了下来,不过他也没什么所谓,反正谁都不是有意的。
张忱翊心里突然一动,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就发现张清逸的身边有一圈淡淡的蓝色。
张忱翊叹了口气。
他生来对感情很敏感,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当他人有剧烈感情波动时他总能察觉到,正如现在的张清逸:蓝色,代表着低落。
几人走进参言寺,迎接他们的是参言寺的方丈。方丈披着薄薄袈裟,似乎感觉不到晨风的凛冽。西山中传来了钟声,钟声回荡在山谷里,给这寂静的早晨添了几分悲凉。
方丈低了低头算是行礼,而后便引着几人走向了远山。
层层叠叠的青山之后,有一个结界庇佑的巨大陵墓。方丈将几人送到这里便返回了。张奕拿出一把刀,划破了自己的手心,血滴到脚下的泥土里,一扇门便展现了出来。
门上有一个凹陷进去的小洞,张奕拿出狐狸小像放到凹槽里,只听咔嗒一声,那门便缓缓打开。走进门,眼前有向下延伸的楼梯。走了会儿,几人面前就明朗了起来。
如桃花源,这里的空气纯净到没有一丝邪气,花花草草也生得繁茂。说是陵墓,面前却没有一个墓碑,有的只是山,石壁,绿草,清风。外面还只有微光,这里的天已经大亮,好像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逍遥世界。也安静,无世间纷乱繁杂,无人心诡谲奸诈。
走进旁边的一个山洞,就会看到许多名字:张家的族谱,每一代家主的名字都被写在了这里。笔迹不尽相同,字里行间的敬意却丝毫不减。一个一个,已经占据了大半个石壁。这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前,有一个大大的“張”字。每一笔每一画都下了极大的力道,刻痕比所有名字都要深许多。
一旁有一行小字:
不负苍生,无愧于心。
落笔,是张千诚的名字。
历代家主的遗愿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如出一辙:死后不入土,只愿化作一抔尘埃,随风去看大好山河。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里一个墓碑都没有。
张忱翊拿出酒器礼器,布置好之后,张奕斟满酒,然后全部洒到了地上。随后又倒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木莲在他身侧虔诚的跪拜,一袭白袍在地上铺开。若是不知情的旁人看了,或许会以为这是皇家的祭祀。
木莲虽然只是张奕的妻子,也不算美艳绝伦,但此时此刻的她就算与皇后相比也不会逊色。张忱翊细心地给槿央铺开一个小蒲团,然后拉着她也跪了下来。两人的腰间都挂着一块碧绿色的玉佩,两人的名字刻在其上,被层层桂花簇拥,流苏软软的垂了下来。张泽则带着张清逸,跪在离几人有一段距离的侧位,一语不发。唐晨星默默站在陵墓门口,把守。
其实说是祭祖,其实也只是在祭拜完之后一家人聊聊天。张家祖陵没有墓碑,也就省了扫墓。这样一件在外人看来有些“费力”的事情,张忱翊也曾经想不明白。既然都是聊天,为何要跑到这么远的参言寺来?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想明白了。
重点不在来这里做什么,而是一定要来。心意,一定是要让祖先感受到的。
一向老不正经的张泽今天并没有怎么说话,他似乎有什么事闷在心里,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张忱翊看得到,他的身边有一圈淡淡的蓝色,其中还夹杂着一点红。
但他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