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会想我吗?
他想。
“小道长有烦心事?”
子桑越回神:“……没有。”
“那为何闷闷不乐?”
夏鸢朝着徐白鹭使了个眼色,徐白鹭会意,不再继续追问,任子桑越一个人沉默。
“夏姑娘。”
“怎么啦?”
“你就这么跟在下走也不怕回不去家?”
“不怕。”
“哦?你我可是素未谋面,你就如此信任在下?”
“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人,我的直觉很准的,再说会给我道歉的鸭子,不多见。”
“嘎!”鹤被称为鸭子,不满地叫了一声。
“姑娘还真是胆大。”
一会儿功夫,三人就跨越了大半个国土,透过云海就能看到繁华城镇中的通明灯火。鹤缓缓下落,风中飘过成群结伴的灯。一盏灯与夏鸢擦身而过,借着灯火,夏鸢看清了上面的墨迹。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是什么?”夏鸢好奇道。
“解愿灯。”
“解愿灯,是不是祈福用的?”
徐白鹭点了点头。
“那一会儿我也要写,如果真的有神仙,他一定会看到的,对不对?”
“对。”
又是一盏灯飘过。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这是什么意思?”
“相思离别苦,姑娘无需深究。”
“什么嘛,我就是想知道。”夏鸢不满,为徐白鹭不给她解答而不悦,却只能看着灯远去。
城内灯火通明,面前是交错复杂的宽广大路。明明是夜晚,叫卖声却依旧不绝于耳,整个街道弥漫着热闹的气息。徐白鹭放了鹤让它独自逍遥去了,毕竟它体型太过庞大,走在人群中实在是扎眼。
主要是妨碍交通。
徐白鹭带着夏鸢和子桑越的手穿梭在人群中,若不是他一身独特服饰,再加上手中拂尘和头上被风吹起的长青巾,走在人群里,真会有人以为他是个带孩子的父亲。
“给你,糖葫芦。”徐白鹭拿了两根糖葫芦,给了夏鸢和子桑越。
夏鸢尝了一口,山楂酸甜正好,再加上人间已是初夏,冰凉的温度让她舌尖一颤。
“好甜呀,谢谢你。”
“姑娘不用客气,我带你出来自然应该好生招待。”
然而子桑越只是把糖葫芦拿在手里,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
“小道长怎么不吃?不喜欢甜食?”
“……我现在不是很想吃。”子桑越有些窘迫,微微低下了头。
“那就一会儿再吃。哎?夏姑娘不是想去看灯会?今晚兰阳恰巧有,不如和我一同前去?”
“好呀!”夏鸢一听有灯会立马来了兴致,几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过繁华的醉仙楼,漫步过香气四溢的清明道,最终,来到了月神廊。
一条绵延的,看不到尽头的长廊。横亘在兰阳著名的长情湖之上,华美至极,甚至可以与阿房宫上的长桥相媲美。廊檐下挂着数不清的解愿灯,每一盏上,都有真诚的祈愿。
“糖人!”夏鸢跳了起来,指着远处的一个小摊。她拉着徐白鹭快步跑向了那里,眼疾手快挑了四个糖人,用自己攒的钱付了账。
她自己留下了一个长发飘飘的姑娘糖人。摊主说,那是洛神。
她给了子桑越一个白眉道人,说子桑越将来肯定跟老头一样古板不好惹。
她还给徐大遥买了一个小仙鹤,仙鹤的眼尾,也有一道纹。
不过徐白鹭拿到的却让他无语凝噎。
“姑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徐白鹭拿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糖人,哭笑不得。
那还是夏鸢让摊主现捏的。
“本姑娘看你潇洒自在不拘礼法,颇有隐匿道人之风,故,特赠予你。”
“隐士难道都是这般落魄模样?”
“嗯哼。”
“拿你没办法。”徐白鹭摇了摇头,把那糖人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指了指远处:“去放个解愿灯吧。”
“好!”
“小道长,一起吧。”
“……嗯。”
几人沿着月神廊慢慢地走,看水中游动的锦鲤和水底缠绕的花根,看水面上倒映的灯火,看风吹过带起的涟漪。最终走过长廊,几人来到了一座桥上。
“这座桥还有名字呐,子桑你看!”夏鸢拉着子桑越,兴致勃勃地看着桥头上的字。
梦忱桥。
它同样浮于长情湖之上。只是与气派热闹的月神廊相比,它沉静许多。
“梦忱……很好听。”
“这桥可是张家家主给他儿子造的,当然很好听。”徐白鹭解释道。不过两人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徐白鹭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们买了灯,站在桥边,认真地写着自己的心愿。
夏鸢写好,小心翼翼放了灯。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飞起的灯,直到它消失在夜空中才收回目光。
“写的什么?”
“不告诉你。”
徐白鹭捏了捏夏鸢的脸:小丫头,小心眼。
夏鸢和徐白鹭拌了几句嘴,虽是吵架,却笑的好不开心。子桑越却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解愿灯,和两个人格格不入。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
他转过头去看,结果却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四目相对。男孩子一身黑衣,嘴里还叼了根草,漆黑的眼睛清亮透彻,以至于子桑越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都愣了一下。
不过那男孩子随即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小道长你写的什么?”徐白鹭转头去看,见子桑越的灯上只有两个字。
寻得。
“寻得,什么?”徐白鹭问。
“我的父母。”子桑越道,“和将来我想要的一切。”
“一定会的哟~”夏鸢转头,笑道。
“嗯。”子桑越也放了灯。
“你写的什么,让我看看。”夏鸢踮着脚想去看徐白鹭的灯,徐白鹭也不躲躲闪闪,大大方方地给她看了。
灯上是他画的两只鸟。一只白鹭,一只鸢。栩栩如生,似乎要从灯上跃出。画毕,旁边是公整的篆书:比翼双飞。
“鸢和白鹭又不一样,哪儿来的比翼双飞?再说了你怎么还用小篆,都什么时代啦?”
徐白鹭摸了摸夏鸢的头,并未回答篆书之事:“白鹭与鸢为何不可比翼双飞?只要有心,殊途又如何。”
“嗯……不懂。哎呀,这都半个多时辰了!再不回去,爹爹该着急了!”夏鸢一拍脑袋,叫道。
“鸢儿你不是说前辈知道你下山来吗?”
“我,我……”夏鸢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也就不再隐瞒,“好吧是我骗你的,我就是想带你来山下玩玩……”
子桑越本想训训夏鸢,后来一想,还是算了。
“那我送你们回去。”
“嗯,谢谢!”
徐白鹭一扬拂尘,叫了声大遥,鹤便从远方飞了过来,一声鹤鸣穿透夜空,悠扬清澈。
“它不是鸭子吗,怎么还会鹤鸣了。”
“那只是大遥调皮总是喜欢学鸭子。”
“爱好清奇。”
依旧是来时的那片云海。
夏鸢有些累了,小孩子困得快睡得也快,不知不觉,她就靠在徐白鹭的怀里睡着了。徐白鹭和子桑越没什么话要说,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小道长,这糖葫芦还不吃吗?要化了。”
子桑越手里还拿着糖葫芦,也顾不得上面的糖已经快融化。
“我……”
“不想吃?还是不舍得?”
“先生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不过是一串糖葫芦,算不得什么稀奇玩意儿,有何舍不得?”
“我……”子桑越顿了顿,“我怕美好的东西,用掉了就没有了。”
徐白鹭笑了:“怎么会?以后再下山去不就好了?放心吃吧。”
“……”子桑越还是犹豫。
“以后若是还想吃就来找我,我会带你下去的。”
子桑越听了,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咬了一口,甜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
“好吃。”
“那是当然,兰阳没有不好吃的。”
沉默。
“徐先生,您是神仙?”
“看小道长你信不信了。”
“我想世间应不存在神仙。”
“为何?”
“若是有神,人间的祈愿应当都会实现的。”
“那可不一定,神仙也是要看心情的。”
“那,您如果真的是神仙,能否帮我一个忙?”
“哦?说来听听。”
“我想知道我的父母在哪里。”
徐白鹭垂下眼帘。
“小道长若是执意追问,那还是不要把我当作神仙了。”
……
“想我了就敲敲这块青珏。”徐白鹭将夏鸢送回了珊瑚阁,还给了她一块小巧的月牙青色玉珏。
“切,我才不会想你。”夏鸢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接过了玉。她轻轻敲了敲,玉珏就发出了淡青色的光芒。
糖葫芦的甜还绕在舌尖,兰阳的繁华热闹在她心里久久挥之不去,徐白鹭也料定,她一定会再呼唤他的。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如今夏鸢已经二十,距两人初见已十余年。徐白鹭算得上看着夏鸢长大,刚开始觉得她的脾气特别,不像平常姑娘总是端着,和她在一块儿,有伴,但不会被束缚,纵然初见时夏鸢只是个小孩儿,徐白鹭也只是把她当妹妹。但俗话说日久生情,十多年的日升月落他都陪着夏鸢看了过来,说没有特殊情愫也让人很难相信。夏鸢亦是如此,虽然风风火火的性格没改而且“变本加厉”,不过她在心里,也给徐白鹭留了一席之地。
有趣的是,徐大遥正巧碰上了夏瑶。夏瑶不比夏鸢,长大的她与夏鸢相比温柔许多,不如夏鸢“泼辣”,但古灵精怪倒是一点不少。徐大遥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之中,逐渐懂得了人的情感,恰逢夏瑶正是出水芙蓉的年纪,一人一鸟如此一来结下了缘分。夏瑶自己没什么感觉,每天乐乐呵呵不多想,倒是徐大遥,没日没夜地烦徐白鹭让他给自己换个名字,等修成人形就娶夏瑶为妻。每每提起,徐白鹭都说徐大遥痴心妄想,然后回过头来,自己又去缠着夏鸢。
两人一直很和谐,感情从未出现过裂痕。
直到,下黄泉。
……
“原来你小时候偷偷下过山啊。”张忱翊笑。
“你问我鸢儿的事,到头来怎么又开始说我的事?”
“你的事比较有意思嘛。”
“……”
“哎,徐白鹭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朋友。”
“我是说,他的为人怎么样,性格怎么样,没问你你俩是什么关系,傻。”
“……是个很好的人。”
张忱翊看出子桑越犹豫了一下。
“你确定?你十分了解吗?”
“具体还是问鸢儿吧,我和他交集不多。”
“我可没闲情逸致问这个。”
“可你还是问了我。”
“哎……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觉得徐白鹭这个人很奇怪。”
“奇怪?”
张忱翊正色,严肃道:“他捉摸不透,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很有心机,而且你看不出来他和师姐吵架了吗?”
“看出来了,鸢儿眼眶红了。”
“对,所以我就觉得这个人不怎么样,反正惹女孩子哭的都不是好人。”
“尤其是鸢儿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子桑越玩笑道。
“懂我,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