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带戴得乱七八糟,道袍束带的结偏左而不是按规矩的偏右,象征弟子身份的佩剑被随手扔在了一边。
看来是个随性之人。
少年聚精会神,琴声浪荡悠扬,听来轻快得很。过了会儿,少年开口了。
令张忱翊惊讶的是,他们两个就连声音都很像。意气年少,畅快如风。
“苍苍云松,落落绮皓。春风尔来为阿谁?蝴蝶忽然满芳草。秀眉霜雪颜桃花,骨青髓绿长美好。称是秦时避世人,劝酒相欢不知老——”
唱的倒是好听。
“哎,山人劝酒都唱腻了也没人陪我喝酒,难受啊难受——”少年抓狂地揉了揉头发,翻着手里的一沓琴谱找下一首曲子。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来。两人同时看向草丛,只见一个人拨开丛生的花草,走了上来。
呀哈,花里冒出个子桑越。
那时候的子桑越面容尚稚,和如今一脸苦大仇深相比可爱许多。剑眉星目好看的很,不过还是一样板着脸。他还没有带发冠,头发倒是盘得干净利落,穿着一身白衣,带着剑,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少年。
“闷蛋这表情就跟地儿被抢了的小狗一样,哈哈哈哈。”张忱翊靠着树看着子桑越,心里吐槽。
“你是?”
“我认得你,你是三师兄子桑越对不对?”少年先一步起身,“我是风华。”
子桑越不说话了:面子上是高冷不理人,实际上他是窘迫。风华认得他他也没得自我介绍,挑起话题他又不会,没话可说让他感觉尴尬。
不过风华察觉到了:“师兄你怎么来这了?”
“你又怎么会来这?”子桑越反问。
“这儿不能来吗?我……”
“不是,只是后山一直只有我一个人,有些奇怪罢了。”
啧,这么小说话就这么文绉绉的。
“哦哦,我是觉得这大中午的,正阳殿太热,回居安阁弹琴又影响别人,所以就找了这儿。”
“那为何不去昼夜潭?”
昼夜潭,子桑霖的得意之作。开山造瀑布不说,还种了一堆树,最后起名为昼夜潭。因为子桑霖经常挂在嘴边,所以南山弟子都知道,不过因为太远,没什么人愿意去,白白浪费了好风景。
“昼夜潭?那是哪儿?”风华一脸迷茫。
“你是南山弟子,却不知昼夜潭?”子桑越出乎意料。
“我、我刚来的,还不太熟悉。”
“看来你是位天赋异禀之人。”
南山山门,非天赋极高之人不可见。
“哪儿啊,我就是兰阳一个店小二,是霖长老带我回来的。”
“长老?长老怎么会带你回来?”
啧,子桑越这人真是不会说话,带回来就带回来了呗还问为什么,说得好像人家不配上南山一样。张忱翊想。
“我不知道,就是有一天长老来我们店里吃饭,他见到我就念了个咒语放了条红线,然后红线就缠住了我,然后……他就说我好像是他找的人,就把我带回来了。”
红线?就是香炉里那条红线?
“那你是长老要找的人吗?”
“后来长老问我有没有一块什么……桂纹玉佩,我说没有,长老就说我不是他找的人,但是还是把我留在南山了,说让我学几年剑再下山,也好保护保护我家邻居们。”
“原来是这样。”
“对了师兄,刚才你说的那个昼夜潭,可以带我去吗?”
子桑越抬头看了看天,天阴沉沉的,太阳也没出来。
“快要下雨了,改日吧。”
风华也抬头看天:“嗯,是快下雨了。”
下一秒,雨倾盆而下。
嘿,子桑越这嘴还真灵。张忱翊乐得热闹,反正雨淋不到他。
“我去这来的也忒快了!”风华赶忙回柏树底下抱住了琴,又慌慌张张的捡琴谱。子桑越也走过去帮着捡,捡完,两个人躲进了封剑阁。
“呼……”风华头发全湿了,手里的琴却没怎么沾水。
“给,你的琴谱。”子桑越把谱子给了风华,风华赶忙道谢,然后轻轻把黏到一起的页分开,生怕力气大了撕破。子桑越在旁边认真的看,没有说话。
没想到看起来这么随便的人对待琴谱竟然这么细腻。张忱翊感叹,子桑越也如是想道。
整理好,风华一屁股坐了下来,两个人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发呆。雨越下越大,松柏却岿然不动,柏树旁的小花小草也没被打倒,就好像柏树这位谦谦君子教导它们要“风雨不动”一样。
“好大的雨哇,咱们今天还能回去吗……”
“很快就会停了。”子桑越又说。
“师兄说停那就是停,嘿嘿。”风华转过头看子桑越:“师兄你今年多大?”
“十六。”
“那我十七,叫你师兄岂不是很亏?”
“按规矩,不论年龄,你都该叫我师兄。”
好家伙,子桑越你还拿你亲传身份欺负人家。
“嗯……师兄,不行我还是觉得别扭……”
“那你就叫我子桑越就好。”子桑越竟也通融。
“好啊。”风华笑了:“那咱们算朋友了吧?”
子桑越点了点头,风华则跑到断情崖旁边摘了一把花草。
哎,花花草草挺过了风雨挺不过你啊。张忱翊想。
风华把草茎编成一个环,最后把花也插了上去。眨眼功夫,一个漂亮的小草环就做了出来。
“这个环送给你。”
子桑越好奇接过:“这是?”
“这在兰阳叫相见欢,取谐音,所以做成一个环。顾名思义,与你相见我很开心。这个环要戴在手腕上,表示你接受了我这个朋友。”
子桑越乖乖戴上了。
“戴上之后你还要说一句话,就是,风华,我很高兴认识你。”
“……”子桑越看了一眼风华,想:这怎么看都是在骗我吧。
“真的吗?”
“真的真的,其实是一句特别文绉绉的话,但是我没记住,我和我朋友也都是粗人不讲究这个,这个相见欢,还是我第一次做……”
子桑越端详了下这个小草环,浅绿色的草茎柔软,淡粉色的花瓣上还有水珠。
“嗯,风华,我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风华笑起来就是实打实的少年郎,子桑越就很内敛,微微低头,唇角微弯,就算笑过。
“风华。”
“啊?”
“明天要一起去昼夜潭吗?”
这是子桑越第一次向别人提出邀请。
“好啊,那明天我在居安阁楼下等你。”
“嗯,好。”
张忱翊靠在洞口听的一清二楚。
“切。”他转过头不再看洞里头的两个人,自己开始嘟囔:“什么很高兴认识你,人家那句话明明好听的很,怎么这么一翻译就这么土味。”
他拿起一根棍在地上把原本的话写了出来:偌大天地,与君相识即是有缘。既结为友,自此定当以诚相交,坦诚相待,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张忱翊握紧了手中的赤色石,听着里面的交谈,心里莫名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