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揣摩不透,也恰这时丝竹声歇,这对双生子停了舞步,上前来斟酒。
姐姐依旧是中规中矩的宫人姿态,恭恭敬敬的替夭夭倒了杯果酿,妹妹则自始至终垂着头,长长的流海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睑。
夭夭接了姐姐手里的酒盏,目光却一直落在妹妹身上,状似漫不经心问道:“两位在洛水行宫待多久了?可曾听过这寒蝉宫的闹鬼传闻?”
姐姐面色变了变,慌忙俯下身,道:“贵人恕罪,奴是去岁来的洛水行宫,并不晓得这些传闻。”
可姐姐这话方落,一侧的妹妹忽而抬起头,露出一双幽寂的眼,低低道:“贵人,奴晓得。”
她说着,轻轻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贵人不知道吗?这寒蝉宫闹鬼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止一个宫人,曾在月圆至阴时,看到过高台水榭上漫天的白纱,和跳《玉树后\庭花》的女子,可每每天一亮,便了无踪迹。”
“前几日还有宫人在偏殿听到了丝竹之声,乃是玉树后\庭花的配乐,可分明那日宫中寂寂无人。”
她忽而压低了嗓音,抬手指了下饰了金漆的房梁跟殿门,问:“贵人,你看,这殿里经过先帝改制后,房梁压下来,像不像一口棺木,门上的雕花虽繁杂,可仔细一辨,一二三四五六七......还真真有十七枚通魅.....”
话到这里,妹妹似乎察觉到失言,急急住了嘴。
通魅乃沾了童子眉的铜钱。
夭夭有了这层提点,抬眼一看,便在门框,玉石地面,房梁上各发现了好些铜钱样式的纹路,细细算下来,整整十七枚。
十七枚通魅,压低的房梁,形似棺木,这明明是个锁魂阵!
夭夭一个激灵明白了过来,可回过神来时,那两位宫人已行礼退下了。
两人碧绿的宽袖在夜风中飘飘荡荡,穿过辉煌的门廊时,缀在姐姐身后的妹妹忽而转头朝夭夭一笑,带着妖异的古怪,消失在了灯火通明的连廊尽头。
夭夭愣了一瞬,转头问永善:“永善姑姑,刚才那对起舞的双生子可有名姓?如今在哪里伺候?”
永善正替她斟茶,闻言抬起头来,很是疑惑:“双生子?哪里有双生子?娘子,方才起舞的明明只有一位绿衫舞姬啊。”
只有一位?!
夭夭手里的玉盏叮咚一声落了地,起身便往外追去。
方才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她明明看到门前连廊灯火通明,一直连通到远处看不到的地方。
可待夭夭追出来才发现,这连廊其实短的很,不远处就是宫墙,墙下只有一口用青玉封堵了的废井。
夭夭转头对永善道:“永善姑姑,劳烦去将方才那位舞姬替我寻来。”
永善道了声是,很快便将方才殿内跳舞的宫人寻了来。
十六七岁的舞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贵人恕罪,方才确确实实只有奴一人在跳舞,奴也没有什么妹妹,奴爹娘只有奴家一个。”
夭夭心里直发冷,明明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殿,可除了她之外,竟无人瞧见过那位“妹妹”。
她在夜风里站了片刻,才对永善道:“永善姑姑,今日这事非同寻常,你同我去前殿,通报司天监一声。”
两人出了寒蝉宫,冒着夜色,往洛水行宫的前殿而去,那里今日安置了男宾。直到让前殿小内恃传了消息给太子跟司天监监正隋岑,夭夭才又折返了回来。
一番折腾下来,这会子夜色已是益发浓了,贵女们也都疲累了,大多回了住处安歇,寒蝉宫里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月亮升到了正中,玉盘一般,笼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夭夭忽而反应过来,今日七月十五,大阴,怪不得会有妖物横行。
她胡思乱想着,拐进连廊,抬头却见方才妖物消失的地方,沈阙正一动不动的站着。
身姿挺拔的少年,玄墨衣摆渐渐融进了夜色中,只有金丝银线绣制的麒麟暗纹闪着狰狞的光。
他站在那口废井旁,肌肤冷白,神色平静,精致的侧脸转过来,看住了夭夭。
那双微狭而长的眼里亦是没有波澜,同平常别无二致。可夭夭注意到,他左手微微动了下,骨节分明的指朝她轻轻伸展了一下。
夭夭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一个求助的姿势,孤高的少年,连求助亦是小心翼翼的,好在旁人无视时,能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她来不及多想,出于对妖物的好奇,几步跑过去,毫不迟疑的握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沈阙方才还平静的眼里瞬间起了波澜,有暗涌微微流动。
今晚不是没有旁人看到他,这人来人往的寒蝉宫,许多人曾经过这里,可他们大多是瞧见瘟神一般、远远的便避开了他,有那偶尔驻足的,也并不能瞧出他的异样。
唯有这个人,看懂了他,并毫不迟疑的朝他伸出了手。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