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呼呼刮着耳廓。
温若连棉氅都没穿,却丝毫不觉得冷。穿过内院后不久,眼帘便印出一群人影,而她的目光只牢牢盯住一个人,隔着雾蒙他的明黄龙袍依旧清晰,暖阳照拂着胸前那条金龙,显得愈发栩栩如生。温若倏地停下脚步。
少时温若就爱跟着温砚玩儿,父皇对皇兄素来严苛,皇兄的课业一向繁重,而她总能想出办法救皇兄于“水火”;哪怕被父皇发现,只要她撒撒娇,便也过去了。即使太后素来不喜她与母妃,但皇兄与她之间却是感情深厚。
父皇曾开玩笑地说,“朕的若若永远都有天子庇护,如今是朕,等朕百年之后,砚儿会护着你。若若一辈子都可以无法无天、任性妄为。”
可百年怎会一眨眼就过去了呢?不久前还答应要陪她过生辰的父皇怎么就不见了?
眼前的水雾渐浓,皇兄的身影亦是越来越清楚。温若多想扑进皇兄的怀里放肆大哭,可是她不能。
时移世易,如今皇兄已是天子。在兄妹之前,他们先是君臣。她不可以再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温若抬手揉了揉眼睛,擦去一些泪,然后朝温砚欠身行礼,哽声:“参见陛下。”
温砚望着妹妹朝他飞奔而来,却渐渐缓了步伐,曾经的傲然肆意消失不见,徒留苍白脆弱——
短短十数日,她竟然瘦了那么多。
他的妹妹,不再娇娇地唤他皇兄,更不似从前在私下无人时叫他哥哥。如今她红着眼圈,眼眸湿润,小心翼翼地行礼称呼他陛下。
本就虚弱的心脏更添窒闷,温砚压下心口的酸涩,张开双臂低声开口:“若若。”
温若微怔半瞬,憋了许久的泪再忍不住,她扑进温砚的怀里委屈落泪,“皇兄......”
温砚抬手轻拍温若的脊背,这一抱他更能感觉到她的消瘦。温砚不禁仰头望天,眼尾泛红。父皇才逝去不久,他就将妹妹照顾成这样。若是父皇还在,必定是要狠狠责罚他的。
——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天色骤变,狂风乍起。皇帝的身子吹不得风,李禄全在一旁忧心提醒,温若这才想起皇兄病弱的身体,故而立刻扶着他进屋内说话。
宫人侍卫包括李禄全皆守在屋外,里头只余兄妹两人和祁芳。
两人坐下说话,温砚摸了摸温若的头,道:“若若受委屈了。”
温砚满脸疲态,眼睑下方有些青。温若岂会看不出来皇兄有多累。父皇走得突然,国家大事、黎民百姓,所有重责皆压到皇兄的肩上,怎能不累?再加上守皇陵多日,皇陵环境阴寒,皇兄的身体一定受不住。想来才回宫不久,便又赶来寒韶寺来见她......
温若不愿让他更难受,便弯起眼睛笑:“我没事!”
“哪里没事了......”祁芳嘟囔了句。她本就是藏不住话的性子,看着自家公主委屈却还要在陛下面前强颜欢笑,她怎能不难受。
闻言,温砚望向祁芳,沉声道:“祁芳,你来说。”
抛开旁的不说,那夜派歹人给公主下药之事,让祁芳如鲠在喉。如此歹毒之事,做的人真是不怕损了阴德。
随着祁芳的话,温砚的脸色越来越沉,犹如浸了一层寒冰。待语毕,他的心绞了绞,然后偏过头剧烈地咳嗦。温若吓得赶紧起身,掏出袖中的帕子给皇兄擦拭唇边咳出的血......
李禄全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然而皇上进屋去下了命令,不许他们擅自闯入,他只好在心里默默祷念,盼着陛下千万别出什么事儿。
好一会儿,温砚终于平复下来,温若偏过头狠狠瞪了眼祁芳,神情略恼地将人赶了出去。
温砚心中无限悲凉。
他的母后和亲妹妹,怎能狠毒至此?
今日来此,他本打算接温若回宫,但如今的形势,只怕宫中也不安全。将温若接回去,反倒方便了母后动手。他想护着温若,可他不可能时时在后宫,若遣人保护,也总会有疏忽的时候,那样只怕会置妹妹于险地。
“若若,屹辞可曾醒过?”
温若点点头:“醒过几次。皇兄来前才醒过一会儿,不过现下又昏过去了。”
温砚喟叹一声,面上愁思愈浓,他望着温若,问:“若若觉得他如何?”
温若有些惊讶。
——皇兄不是来接她的么,问她这个作甚?
她抿抿唇,沉默片刻,老实道:“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我有点怕他。”
顿了顿,她又蹙了蹙眉,声音渐弱,“而且我还说谎骗他了......”
温若垂下头,咬着唇瓣。关于她是如何骗谢屹辞的细节,这会儿她有些说不出口。
见状,温砚顿时了然。温若自小闯了祸便是这副模样,他抬眸看向祁芳,示意她来说。祁芳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她也是听公主说的,其中的细节也不是一清二楚,只能讲个七七八八。
温砚神色微变,凝眸沉思半息,心中恍然浮现出一个办法。
“若若,”温砚温声开口,一字一顿,“继续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