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岚从绸缎庄出来坐上轿子,便吩咐轿夫往湖岸边一家颇有人气的食肆去,那也是她爹最初转手给她的产业之一。虽然那食肆不大,但她近年着实用了些心思在这食肆上,生意倒也红红火火,不负她的期望。
食肆的掌柜姓刘,原本只是孟家的普通佃农,孟夫人听说她丈夫的厨艺不错,她本人又聪慧能干,就给他们分了个空闲店面做点小吃生意。没想到这刘掌柜不仅把自家店盘活了,还联系了附近的摊点,整起了小吃街。现在这片湖岸旁的所有小食摊点,其实都在这家食肆名下,归刘掌柜打理。
孟岚很是敬佩这位刘掌柜,一个没读过书的农家女子,在这个女子举步维艰的境遇下靠自己的能力成为掌柜的,其中艰辛不必多说。
食肆里往来客人多,鱼目混杂,孟岚一向都不从正门进去,而是穿过角房的偏门到了后院,在院子里坐下,再让人去柜上找刘掌柜过来。
每季这个时候都要盘账,刘掌柜也早已准备好了。她身着素雪绢裙,外面套了件丝绸罩衣,没叫伙计跟着,一个人抱着极厚的一摞账本,从前庭到后院的回廊中穿过来。
“刘姨,我来帮你!”孟岚赶忙上前两步,从刘掌柜怀中揽过半打账本,放在后院中的石桌上。
刘掌柜是个泼辣爽利的,见孟岚急匆匆地来帮忙,也不推辞:“这可不得你帮我嘛,这么多账册都是小祖宗你的家业。你要是再没点眼力见,我刘大翠都心疼我老东家。”
孟岚最喜欢这位刘掌柜,对她也比对其他掌柜的亲近一些:“刘姨,要是我娘听见你叫她老东家可要生气了,你和我娘一般岁数,正是风韵十足的年纪,怎么就沾了老字了呢!”
这夸人的话刘掌柜爱听,不过免不得还要督促孟岚几句:“小孩儿家家的,懂什么叫风韵啊,你老老实实学算账,把你爹娘那些真正赚大钱的生意捏手里,等到那时候,全嵩阳城都要夸你有风韵。”
“知道啦知道啦,您把心放肚子里吧。”
孟老爷和孟夫人本就打算好了,等孟岚满了十八岁就让她接触压箱底的船运生意,算算日子,再过个把月她满十八岁了,那时候岂不是就能得偿所愿了。
刘掌柜看孟岚爱娇的样子,不再聊别的,开始谈这一季食肆的生意:“您看看这账本就知道,这季咱家食肆的生意也太好了点。我就纳了闷了,那些贵人显宦,不吃自家厨子的饭菜,隔三差五的就让咱家食肆送菜,吃得也不是那鲍鱼海参之类的名贵菜肴,只要咱的家常菜。要不是我爹说今年庄稼收成尚可,我都以为咱嵩阳闹灾了呢。”她找出一册账本,翻到其中一页,指着说:“小东家你看,这是太守府这季要的菜,这样看不是特别多,但是比起往年来真是多不少呢。”
这是怎么回事,孟岚疑惑,食肆和绸缎庄的情况正好相反了。
“我也琢磨这事儿,也是巧了,我相公有个远亲在通判府后厨帮工,前段日子听他说,通判的俸禄好像比之前低了许多,他们府上原先做大菜的厨子,因为不习惯做小菜,被通判夫人给撵了。”
好似能解释一些,通判俸禄都降了,那其他官员的俸禄肯定也都降了,禾税要等秋日里作物都熟了才能收,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难怪这些老爷们比之前节俭了。
不过仅仅是因为俸禄降了吗?哪有仅因俸禄降了就节俭度日的达官贵族?
孟岚心下觉得有些不安,暂且把这问题放下,准备等她爹回家了去问问她爹是怎么回事,而她还是得先盘账,食肆账目多且杂,刘掌柜还是当了掌柜后才开始识字算账的,账面自然比不上林掌柜。
“刘姨,这么少的进项您现在都能列清楚啦?这么厉害!”
“好你个小丫头!还来开你刘姨的玩笑。”刘掌柜瞪大眼睛,羞愤地拍了下孟岚的头:“这不是多亏你嘛,你之前教了我那个新的盘账的方法,算起账来真好使诶,连我家那口子都说,他现在总算不用再帮我对账了。”
“嘿嘿,我就喜欢听您夸我。”
仔仔细细盘完了食肆的账面,太阳也西沉了。再过一会儿,刘掌柜就要带人去晚市出摊了。
孟岚看看天色,也不再多做打扰,和刘掌柜道了别后便沿着来时的路出了食肆。
傍晚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掠过耳畔,孟岚小小地打了个冷战。多亏桂圆早做了准备,一出食肆门就给她系上了件绣着乌金云的披风,顺手还加了顶帷帽。
她们是从食肆西北角上的角房中出来的,而轿子为了避光,现下在食肆东南角上停着,要是过去,还是得经过食肆正门。
孟岚戴着帷帽,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大方方地准备从食肆正门过去。
谁知食肆门口正有一小撮人在闹事,几个泼皮无赖围了一个小圈,嘴里正骂骂咧咧个不停。眼见的其中一个壮点的正挥拳冲向被围住的人,结果下一刻,他就被摔倒在地。
啊这,不比早上那出陈世美的大戏好看?
孟岚于是停下脚步,兴致勃勃地观察起了战况。
其他几个无赖看单挑不行,对视一眼便一齐冲上去。可惜也没能坚持多久,很快便摔得摔,瘫得瘫,被剩下两个身子骨还完好的搀着,麻溜利索地跑远了。
泼皮无赖们一走,孟岚可算看见原本被围住的人了。这人站起来后身材颀长,估摸着能比她高出一个头去,眉飞入鬓,唇若点丹,一双凤眼极黑极亮,一眼望去,就像深不见底的墨色湖泊,仿佛下一刻就要有妖精从这湖泊里爬出,诱哄人失去心智,偏偏他气度极为贵气,和妖魔鬼怪亳不沾边,更像那九天上的仙人,误入了这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