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二胖的脸红的滴出血来,虽然前头他神志混沌,但对家里的事也是有印象的。前头确实是发生过那些事。
那几个书生嗤笑道:“这不就得了,怎么只许你娘做那样的事儿,不许我们说?”
“可是我娘已经变了,你们不许再这么说她!”
“小孩儿,三岁看八十这句话听过没有?人的性情岂是那么好变的?”
“就是不许说,就是不许说!”穆二胖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像足了一头发狠的小豹子。
“诸君还不住口?真当我是泥人捏的没有火气?非要我告到山长面前不成?”
穆云川日常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的笑,此时他面色冷凝,通身散发着一股不好相与的气度。
那三人这才噤了声,且到底比穆二胖大上几岁,见他真的急了,怕传出去让人知道自己欺负小孩,脸上神情也悻悻的。
穆云川又转头看向穆二胖,难得地有了几分真切的恻隐之心,轻声对他道:“走吧,早些回去。”
穆二胖朝着他动了动嘴唇,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最后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等他走了,穆云川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那几个同窗又连忙描补道:“穆兄,我们只是好心为你抱不平,真不知道你弟弟会听到,后头也是话赶话。”
“是啊,而且我们也确实没说错什么。要我说,你弟弟被你那继母养歪了。”
正说着,老裁缝从里头出来了,手里却没拿碎布头,而是改为拿了量尺。要给穆云川量体。
有他过来,众人便默契地假装方才的争执没有发生过。
穆云川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连忙说:“我不做新衫,只麻烦你给我再打个同色的补丁就好。”
卫恕嗫喏了一下,有心还要帮他垫付,但想到今日他似乎真的恼了,便不再多言。
老裁缝不是个话多的人,此时却也带着几分火气道:“公子别推辞了,方才那位小公子在后头说他不做新衫了,改为给你做。穆公子,你这弟弟真真是既乖巧又懂事,这做袍子的银钱可是他攒了十年的压岁钱……”
穆云川惊讶,而那口不择言的三人连带着卫恕,都胀得满脸通红。
可能他们真的是想岔了,能教养出这样一个孩子的母亲,应该不会真是恶毒之辈吧?
说来也奇怪,穆云川也从来没说过她那继母一句不好,但外头就是传遍了她那继母恶毒又刻薄的流言。
难道自己真是被流言所误?
…………
沈翠在茶摊上喝了碗茶,因裁缝店门帘挡着,她没看清后头进去了谁,只知道里头站满了人。
看到穆二胖出来,沈翠招呼他也来吃一碗。
穆二胖却摇了摇头,闷闷地说不大舒服,想回家去。
沈翠立刻搁了茶碗,同时打开他的数据面板,果然他的心情值又快掉下及格线了。
沈翠就顺从地被他拉着往家的方向走。
一直快到水云村了,穆二胖都没开口说一句。
沈翠便试探着问道:“咋了啊,胖,娘就走开了一会儿,咋突然不高兴了?肚子饿了还是娘非让你做新衣裳,你心疼银钱了?”
人受了委屈的时候,若只自己消化,那情绪便会慢慢平复。但若是遇到亲近的人关怀,那情绪便又会重新起伏。
话刚问出,穆二胖吸鼻子的声音传来。
“娘,对不起。”穆二胖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沈翠忙拿袖子给他擦眼睛,又道:“别哭别哭,有啥事儿慢慢说。”
“我……我没做新衣裳。娘去对面以后,大哥和他的朋友来了,他朋友劝大哥做件新衣裳,说不能穿的太寒酸去考什么……什么县试。我就想,那个考试一定很重要,反正我在家也有衣服,就去和裁缝爷爷说把衣服让给大哥。可是我回去后,就听到他们都在说娘的坏话……”
穆二胖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呜呜呜,我都说娘不是那样的了,他们还说,一直说!”
“原来是这样的事啊。”沈翠是真不生气,只心疼地把他揽在怀里,口气轻柔地道:“那新衣裳本来就是你自己的压岁钱做的呀,你想给大哥就给。娘当然不会生你的气。至于后头的事儿,二胖还记得娘跟你说过,娘也像你最近才开窍了不?”
穆二胖红着眼睛点点头。
沈翠便继续道:“所以呀,娘以前确实做了错事。所以别人才会那么说。”
怕孩子不能接受,沈翠换了种说法:“就像从前的你懒得连炕都不敢下,现在的你又是读书,又是练字,还会自己洗漱,你已经完全变啦,但是别人不知道呀,所以还以为你是从前那样。”
穆二胖想了半晌,先是点点头,又有些灰心丧气地垂下脑袋,“我和娘以前都不好,但是我们现在都改好了。他们就是不愿意相信,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信。还是大哥开口了,他们才没接着说了。娘,我觉得我好没用啊。”
“怎么这样想?你大哥开口管用,是因为他的才学强于他们。像你听到的那个县试,那就是科举考试的第一环,后头考过好几场,你大哥就会比他们有出息,他们才会忌惮他。你还是个半大孩子,这并不是你的错啊……”
其实还有一些很残酷的事实,沈翠不愿意告诉现在的穆二胖。
尽管水云村距离县城很近,但穆云川被继母苛待,到底是穆家的家务事。家务事何至于传到县城里?若没有穆云川背后的推波助澜,自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往后随着穆云川身份水涨船高,或为了巴结他替他打抱不平,或为了嘲笑他看他洋相,原身做下的恶事都会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
除非他日穆二胖也站到同样的高位,别人忌惮他,才会不敢再扯前头的事。
但是如今的穆二胖不过刚刚开蒙,读书都是被她逼着哄着的,科举之路道阻且长,沈翠舍不得这么早就把压力给到他。
但此时的穆二胖已经想到了很多事,他想到了茶壶巷邻居的嘲弄不屑,想到了陈家母女的厌恶鄙夷,想到了方才裁缝铺里众人的调笑戏谑……
好半晌后,他方才抬起了头,先自己擦干了眼泪,又语气坚定地道:“我明白了。我以后会比大哥更有出息,让他们比畏惧大哥更畏惧我。我要他们再不敢看轻我。我要我说什么,他们就必须相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