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之下,不见天日的黑暗甬道延伸至尽头,被一扇石门阻断。
来者穿着黑色斗篷,全身与黑暗融为一体,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
门后响起嘈嘈切切、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水沟里的老鼠久眠复苏,开始啃噬残肢腐肉:
“门要开了,这次来的是谁?”
“不是那女人,味道像个男人。”
“嘿,竟然是个新人!一个新鲜的活人!”
叫声大作,笑音凄厉。
石门在来者面前缓缓升起,阴寒气息似海潮奔涌,瞬间席卷了他。
炽热火光太耀眼,令他闭眼一瞬。烈焰没有带来一丝温度,一种古怪难言的气味四下弥漫。
石板漆黑而光滑,平铺于火池上,仅可容四人并肩而行。两侧石壁孔洞密集,如巨蜂之巢。
火池中探出一道道黑色锁链,紧紧绷直,伸入石壁的孔洞中。
各色血液顺着黑链淌下来,滴滴答答流入火池,溅起圈圈涟漪。
那些刺耳声音正是从洞中飘出来的。
有诚恳呼唤声:“你就这样死了实在可惜,不如给我吃吧!”
说话的东西面目残缺,只隐约看出张人脸,额上两角折断,四臂被铁链穿过,摆出极度扭曲的姿势。
有哭泣哀求声:“求求你,我饿了太久。你就让我吃一口,我只吃一口好不好。”
这东西人身蛇尾,像一具覆着干瘪皮囊的骨头,漆黑锁链从它七寸处穿过。
还有狂暴的怒吼:“谁敢动!我先吃!”
它身躯庞大健壮,高达三十尺,与高不见顶的石壁相比,却显得无比渺小。它嘶吼时,四道穿透肩胛骨的锁链剧烈摇晃,发出清脆碰撞声。
魔、妖、异人族……无数道声音在甬道上空盘旋,向来者进攻,如万根钢针一齐刺入识海。
各族鲜血散发出甜腻或腐臭的味道,混合后更令人作呕。
黑色锁链凌空交错,像千丝万缕的蛛网,它们就像挂在网上的昆虫尸体,以各种诡异姿势被死死束缚。
没有人能容忍这种味道和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在空间阵法的加持下,这座牢狱层层垒砌,抬头望不到顶端。
人行走其间,仿佛走在两面绝壁的缝隙处,魑魅魍魉直要扑杀而来。
但来者步履匆匆,依然向前。
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这是八宝塔之下,玄都仙府地底最深处,亦是他真正的目的地。
——
修罗火狱。
烈焰燃烧,白骨成堆。
妖气肆虐,魔息纵横。
百年前那场惊天大战后,世人心中早已剑下伏诛、灰飞烟灭的邪魔妖怪,竟在此地苟延残喘。
学生们在碧云晴空下飞来飞去,一无所觉地逃课作弊、打架斗嘴。
妖魔在不见天日的地底挣扎,向仙府源源不断地输送灵气,维持大阵运转。
仿若一棵大树将根扎进腐肉里汲取养分,顶上却抽出繁密的枝蔓、结出清新的果子。
地底越丑陋,地上越鲜艳。
一道低沉声音喝道:“别再往前去了,小心惊醒它。”
一缕黑烟飘下,忽而越过火池,利箭般射向来者身侧。
“去!”来者抬手,一抹明黄符箓激射而出。
符箓与黑烟相撞,嗤地一声,同时消散。
又一道冰冷黏腻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个小符师,有几分本事,难怪敢来送死。”
无数道黑烟自孔洞中腾起,在石壁上投照出狰狞而庞大的影子。
火光跳跃,明明灭灭,黑影幢幢,扑杀来者。
这些曾经纵横一方的妖魔,即使肉身极度衰弱,也能施展神魂攻击的手段。
斗篷被狂风吹起,兜帽滑落,露出宴初照苍白如纸的脸。
赤红火焰点亮他漆黑的眼眸。他的面颊亦被火光染红,竟显出几分艳丽的薄红。
他脚步坚定,如怒浪中一尾小舟,势要逆流而上。
无数张符箓自他袖中飘出,闪烁金光,环绕他轻盈飞舞,形成重重包裹。
外层符箓燃烧殆尽,又有新符飞出。
即便如此,当他走过十步,衣上已显出道道血痕。
血色足印留在漆黑石砖上,转瞬被火焰烧干,化作飞灰,不留一丝痕迹。
“你不给我们吃,难道想给它吃?”
忽而狂风平地起,一道磅礴威压自甬道那头传来,掀起无形巨浪。
无数贪婪的声音戛然而止:
“它醒了!”
“谁、在、吵、我——”
明亮白光自火狱上空划过,中途四分五裂,射向几处孔洞。惨叫声接连响起。
黑影如海潮退去,火狱随即陷入死寂,只有鲜血滴答、火焰无声燃烧。
宴初照嘴角溢出一丝血线。
行至甬道尽头,宴初照终于看见了它:
修罗火狱唯一的狱卒,最危险的囚犯。
说看见不准确,只见一团白光变幻闪烁,隐约可见遮天蔽日的双翼。
两侧石壁已然消失,它身形如雪山巍峨,周身没有一根晃动的锁链。
一柄巨剑如高山之碑,自它拱起的后背切入,贯穿后心,将它生生钉在地上。
与这柄剑比起来,困龙锁、阵法、甚至这座牢狱又算得了什么。
但宴初照知道这不是真剑,只是一道剑气凝成的虚影。
那柄真剑到底有多强大?
它是百年前那场大战中,与东君殊死一战,传说中拥有魔神血脉的魔王。
人族念不出它的真名,便称它为,罗刹。